几经周折,杨毅终于获准到看守所会见张文峰。
谨慎起见,杨毅特地让高主任派了一名律师同事,陪同他一起会见。会见日一大早,展鹏开车,载着两名律师,直奔看守所。
因为有同事在场,一路上,展鹏和杨毅并没有过多交流。到了看守所,展鹏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简易的停车场,和杨毅他们一同下了车。杨毅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一时间恍如隔世,他暗暗吁了口气,转身对展鹏说,“你就在这儿吧,等我们回来就行。”
“杨毅——”展鹏望着杨毅,欲言又止。
杨毅冲着展鹏轻轻扬扬头,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明白——”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带着同事,走向看守所的入口。
安检的时候,杨毅发觉对他和同事的安检要比其他人严格得多,公文包被倒个底掉,里面的东西被逐一检查,两人还被搜了身。
他们被安排到第一提审室,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杨毅心生感慨。他隐约记得,至少有一次,他是在这间提审室会见展鹏的。他略微皱了皱眉,暗忖,又过了好几年,看守所的会见室居然还没有建好,真不知上边是如何规划的。
没过多大功夫,对面的走廊里传来刺耳的脚镣摩擦水泥地面的响声,杨毅瞬间又回到了在此会见展鹏的那些日子,一时心潮翻涌。他猛地摇摇头,让自己平静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把目光投向对面墙角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一个管教在门口探出了头,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然后向一旁闪了闪,杨毅屏息静气,紧张地注视着那扇打开的门,紧接着,略低着头、套着看守所马甲的张文峰出现在他的眼前。
张文峰的头发也被剃了,让熟悉他平常样子的杨毅感觉有些滑稽,他的嘴角绽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一直到走到门里,张文峰才缓缓抬起头,看见站在栅栏对面的人是杨毅,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在身后管教的推搡下,慢慢向那把固定在地面的铁椅子走去。
张文峰看起来有些憔悴,想到刘世强说过的那些话,杨毅特地看向他的手腕,可惜的是,两个衣袖把他的手腕遮得严严实实的。杨毅默默叹了口气,看着管教把张文峰安顿在椅子上,然后解开手铐,把他的双手固定在椅子上的铁环中。
杨毅一直走到栅栏前,倚在栅栏上斜睨着张文峰,距离他不到一米远。曾几何时,张文峰都是站在他的位置,斜睨着里面的嫌疑人,甚而包括展鹏,而如今,他却坐在那把为嫌疑人准备的铁椅子上,插翅难飞。
管教把手铐挂在腰间,起身看向杨毅,说道,“规矩大家都懂,咱谁也别费事儿,成不成?”
杨毅看着管教,默默点头,管教又对张文峰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也是。”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队长,等等。”杨毅连忙开了口。
“怎么了?”管教回过头,狐疑地看向杨毅。
“我有个文件,得需要他签个字。”杨毅冲着张文峰努努嘴。
管教的脸上闪过不快,说,“不能最后一起签嘛,不是还有会见笔录吗?”
“就是同意函,还是让他先签了吧。”杨毅笑了笑,“其实,我还有件事儿,能不能给他点根烟?”
“他不缺烟,”管教皱着眉,稍显不耐,略一思忖说,“算了吧,还是让他抽我的吧,你的烟——别再抽出什么事儿来。”
“那就多谢你了。”杨毅由衷地说。
管教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根烟,塞到张文峰的嘴角,张文峰把头低下去,让香烟凑近自己的手。
“签什么,麻利点儿。”管教收起烟,在一旁催促道。
杨毅吁了口气,打量着张文峰说,“张文峰,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杨毅律师,身后的是我的助理朱波律师,受你的家人委托,我们将担任你在本案中的辩护律师,委托协议已经签署。现在我问你,你是否同意这个委托,也就是说,是否同意我们担任你的辩护律师?”
张文峰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同意。”
杨毅侧身对朱波说,“朱律师,你把协议和笔拿过来,让他签字。”
朱波走过来,当着管教的面,把委托协议和签字笔递给张文峰。
“知道怎么写吧?”杨毅问。
张文峰迟疑着咧了咧嘴,说,“知道。”
杨毅暗忖,自己纯属多余,张文峰不知道指导过多少次如何签字。
很快,张文峰就签好了字,把那一套又递给了朱波。“这回行了。”杨毅吁了口气,对管教说。
管教瞥了瞥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杨毅看着他走出房门,正等着他把门拽上,熟料一阵声响过后,管教居然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背对着杨毅他们坐了下来。
杨毅看得目瞪口呆,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类似的情形,但自己从来没碰到过。他和朱波交换了个眼色,朗声对管教说,“队长,这样不合适吧?”
管教回过头,轻轻一笑,说,“律师,我向你保证,我这样做不是为了监视你们会见,我是为了——不让他出事儿。”
“他能出什么事儿啊?”杨毅脱口而出,“脚上有脚镣,手也被固定在椅子上,除非他咬舌自尽,他能有什么行动自由?他真要咬舌自尽,你坐在那儿也不顶用啊。”
管教沉默着,像是在思考。
“队长,最关键的,那样违法——”杨毅不失时机地强调了一下。
管教站起来,侧身看了一眼杨毅,说,“那——我不对着你们,我坐到墙边,把门开着、或者开条缝儿也行,我得能听到里边的动静。”
“可是那样就违法了,刑诉法和律师法都规定,律师会见不被监听;司法部和公安部的相关规定也明确了在律师会见嫌疑人时,公安机关不得监听,不得派员在场。”杨毅不为所动,直直地望着管教问,“我想,这些法律、法规你应该都不陌生吧?”
管教略显尴尬,面露难色,沉吟片刻说,“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
杨毅极度无语,但清楚这是他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于是点点头。管教拉上们,好像在外面一直在请示,杨毅足足等了几分钟,管教才再一次露头,不情愿地说,“行,那我把门关上,不过,我就在外边,有任何问题,你必须马上按铃——”
“没问题,那是必须的。”杨毅暗自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说道,“队长,我估计今天会见的时间会长一些,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口袋里的烟早晨刚拆封,咱俩换一下——”
管教长舒一口气,快步向杨毅走来,从口袋里摸出烟,刚要递给杨毅,又停下手中的动作,隔着栅栏打量着他,问道,“听说,原来你也——”
杨毅哑然失笑,点点头说,“没错儿,我也在这儿呆过。”
管教笑了笑,说,“那算了,这烟算我奉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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