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丹见此,愣了几秒,忽而笑道:“陛下坦荡!”
她之前觉得陛下行止由心,无论学识素养还是手段城府都不及先帝,还差了点儿火候。
若换做先帝,今日定会将洪州大小官员全部砍了。
岑丹心里也明白可若真的砍了他们,他们手里的差事一时半会儿又能交给谁呢?
现在是防疫的关键时期,还指望他们做事呢!
就算要算账,也得等鼠疫灭绝之后再算总账。
她心道:如此看来,太平盛世的君主还是要以仁爱为重吧!
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子,一言不合提刀上马嘎嘎乱杀。
而眼前这位,大部分时间都在嘎嘎。
虽然两人有七分像,但是她依旧不能将两张面孔重叠起来。
“哪里是坦荡?”顾浅笑笑,无奈道,“就是事情太多烦得很,懒得管而已!”
昨日,负责收尸的人里出现了病例,不得不紧急将收尸队所有人单独隔离起来。
一下子占去了那么多疫房不说,虎贲军的士气也受了挫,还是长熠亲自去安抚一番才罢。
洪州城内一片萧瑟,只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咔嚓咔嚓的劈柴声,还有运尸的板车吱呀吱呀驶过的声音……
城外,焚尸大坑的熊熊大火点燃后就没灭过,一车又一车的尸体扔下去,仿佛没有尽头。
死的人多了,到后来谁谁谁家又死了人,听到的人起就跟听到谁家死了一只鸡一样,已经麻木。
有些人家昨天还往外头丢屎包,今天就全死光了,负责运尸的士兵们会在门上贴上白色封条。
如此,负责派发粮食的士兵见了,就知道这家无人,不会多发。
顾浅看着一直呈线性上升的曲线,深感无力,连做梦都在查问鼠疫之事。
好在今天找出鼠疫不绝的原因了!
“陛下,马知州已从归元寺回来,着人在外头回话。”门帘外传来吴大监的声音。
顾浅道:“说。”
帘子后头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启禀陛下,归元寺僧众尸首及衣物焚烧完毕,经书皆已封存,寺庙大门已经钉死!另,此行进过归元寺的人会隔离三日,知州大人派人送来官印一枚,叩请陛下取用。”
顾浅说:“知道了。”
她转头看着岑丹:“想必长熠也一道回来了,丹姨可以放心。”
吴大监接了知州官印托盘,进屋放在几案右侧。
“陛下,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他柔声劝道。
岑丹见此,忙起身告了辞,出去与齐小飞交了班。
顾浅伸了个懒腰,进内间换了一身胡服铠甲,背着双手踱到门外问齐小飞:“小齐统领,知道酒精存在哪儿么?”
齐小飞双手抱拳道:“知道,大将军交代过。”
顾浅点头:“很好!你叫上一千铁浮屠,拿上酒精随朕来!”
“属下遵命!”
于是乎,大半夜里,冷清了十来天的洪州城,突然地开始热闹起来了!
洪州城是四方的格局。
东街建有府衙、学堂,也是官员们的住所;西边是贸易集市;南北街住着城内商户及手工匠人。
养猪的人户主要集中在南北街的坊间,坊与坊之间有用于隔火的高墙。
坊正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怀揣名册从封白条的人户家里入手,进去把饿成棍子的长嘴黑猪赶出来,虎贲军们拿着长刀长棍将浑身骚臭不已的猪猡赶上囚车,然后飞快地运去城外……
顾浅骑着桃花马,头戴浸了酒精的帷帽,跟在虎贲军后面指挥铁浮屠做善后工作。
百姓们一听要将自家的猪全部没收,一开始还拦着不让进。再看铁浮屠也在,阵仗比封户那夜还大,虽心有不甘,也只敢低声咕哝几句,打开门乖乖配合行事。
猪赶走之后,铁浮屠会发放酒精,嘱咐他们屋子内外都要喷洒一遍,明后两日还要烧开水浇洒数次。
末了,坊正拿出册子,记上每家每户收了多少猪,让主人家按了手印,许诺疫情结束后会补发猪崽,这才算完。
顾浅眼尖的瞧见大多数人家的房屋结构都很怪——
有的人把茅厕建在猪圈上面,人在上头拉,猪在下面吃。
还有的直接把卧房一劈为二,前室住人,后室做厕。
尽管带着酒精帷帽,也不能将猪身上的骚臭味隔绝。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也太不讲究了,难怪疫症不绝!
此时还没发明阉割育肥,所以这些长嘴黑猪长得并不肥胖,一条条瘦不拉圾的,性情却很凶猛, 在囚车里嚎叫、冲撞、撕咬。
即使驯化了千百年,这些野兽基因里的戾气还是很重,与21世纪的温吞白皮猪大相径庭。
顾浅越发觉得,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一定要将义学落实下去。
朝廷内外迫切需要引进并推广棉花种植、宣传卫生知识并建立公厕、剪除迷信思想等等……只有借助学堂将知识传播给百姓,大凤朝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除猪行动进行到翌日黎明才结束。
由于长嘴猪都很凶猛灵活,从猪圈出来后横冲直撞,挨了闷棍也不会乖乖上囚车。
因此负责赶猪的坊正同虎贲军们个个累到虚脱,任务完成后连粥都没喝,抹了酒精直接在疫房里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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