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顾浅从椅子上惊醒,盯着跳跃的烛火,好几秒才缓过来。
长熠掀开门帘进来,身后跟着郑国强与马冬儿。
“几时了?”顾浅坐直了问他们。
洪州城少说也有三千户,就算所有玄甲军和虎贲军都出动,挨家挨户封下来,再加上宣告通知等时间,最少也需要两三个时辰。
她没觉得自己睡了这么久啊!
长熠在她左侧坐下,勉强笑笑:“快子时了。”(23点)
郑国强和马冬儿见他既不行礼,也不等赐座就径自坐下了,两个人一时间立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岑大将军都没有给陛下行礼,他俩行礼反而显得多事。
但是就这样跟着大将军一道坐下,他们又不敢。
正踌躇间,听到女帝问:“封户顺利吗?”
长熠答:“陛下无须担心,有铁浮屠压阵,想必会顺利。”
顾浅心道,原来还没结束,她就说不会这么快。
郑国强连忙道:“陛下的铁浮屠军不愧是天子亲兵,末将第一眼见到的时候都甚感震撼!今夜有他们在侧,必定不会有人闹事。”
顾浅点点头:“那就好,坐下说。”
“谢陛下!”
宫娥进来奉上热茶。
顾浅端起茶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说:“城中鼠疫肆虐,光封户也不是办法。封了户,一个家里如果有一个病患,其他人可能都会感染,这样一来,封户反而是害人,你们有没有法子解决?”
郑国强看了长熠一眼,答话道:“陛下体恤,乃万民之福!如今城内外都明白,封户是为了将鼠疫与常人隔离开来,势在必行。若一户内有人染上鼠疫,则其家人也可能携带疫毒,断不可放其出来为祸人间!”
顾浅望向长熠:“你怎么看?”
长熠磋磨几下指尖,又沉思片刻,才说:“陛下既不远千里来到洪州城,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
郑朝强恍然大悟,随即欠身道:“是,是!陛下仁爱!”
顾浅愣了愣。她才不是为了多拯救一个人呢!
是吗?
应该不是吧……
她只是觉得,如果谁家有鼠疫患者,发病后流血流脓,病毒肆虐,感染率极高,封户无疑是断了他们生路——这样的人家,为了活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万一他们闯到官邸求一条生路,难不成当着众将士的面、当着洪州城父母官的面,她还能下令杖毙不成?
若这么做了,谁还会信女帝的仁爱之心?
谁还会安心配合抗疫?
几人心里都清楚,所谓封户,跟封城的道理是一样的。
若是运气不好,家中有病患,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听天由命罢了。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让人寒心,且冒犯天颜。
见大家都不说话,马冬儿抱拳道:“陛下放心,适才安排的时候,大将军特意叮嘱过了,要交代城中百姓,尽量一人一屋,不要聚集。”
顾浅听了,朝长熠点点头。
他履历丰富,思虑也周全。
只是实际情况未必如此。
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多屋子,可以实行一人一屋隔离的。
即使大户人家里有许多房间,也未必愿意腾出来供下人居住,下人房里都是一条大通铺睡十来个人。
“臣有一计。”马冬儿接着说,“扩建疫房,告知上下,家中若出现病患,即时在门上挂红布条,命人送上药草或接去疫房诊治;若有人死,则在门上挂白布条,臣等也好尽早派人收尸……”
顾浅点点头:“可。”
“此计甚妥。”长熠说,“还需劳烦州尊大人及早布置下去,尽快施行。”
马冬儿听了,略感诧异,没有回答长熠,而是看向顾浅,等待她的命令。
顾浅冲他点头:“去做吧,越快越好。”
马冬儿领命退下后,长熠对顾浅说:“时辰不早了,陛下连日跑马,想必身心俱疲,快去歇息吧!外头有我和郑总兵,不会有事。”
顾浅想了想,道:“好。若有什么事,你直接拿主意,不必问我。”
郑国强心中一惊,面上却毫无波澜,尾随大将军出了门。
宫娥内监们在后院备了膳食与热水,伺候顾浅安置。顾浅大腿磨破了皮,不敢洗澡,随便洗把脸就睡下了。
长熠与郑国强则返回前堂坐镇,以便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郑国强见大将军闭目养神,好几次想开口,觉得太过唐突又憋了回去。
没过多久,外头响起了锣声,还有巡城士兵的宣告:
“鼠疫爆发,十患九死,梆!”
“居家隔离,一人一屋,梆!”
“官民一心,共同抗疫,梆!”
长熠忽然睁开眼睛:“郑总兵,洪州城内流民多吗?平时在何处聚集?”
昏昏欲睡的郑国强听了,立即打起精神,扭了扭脖子回:“大将军,此事马知州更清楚,是否现去唤他来回话?”
“不必。”长熠抬抬手略靠近了,脸色凝重,“在下有一事,要劳烦郑总兵援手。”
郑国强虽然是行军大总管,隶属山南道最高军事长官,但他的头衔还是先帝征战时赐下的。
战事一过,所谓行军大总管就只是个称号,并无实际阶品,也不能参与道内政治民生管理,所以马冬儿见他带兵来封城,并不十分配合,态度也爱搭不理。
岑大将军是食邑两千五百户的正三品上都护,女帝虽未明说,但是看得出来已经将铁浮屠的挟制权交给了他。
铁浮屠可是天子亲兵!
女帝得有多信任才可放心地让他调度铁浮屠?
可见这不是一般的恩宠!
如今岑大将军这般客气待人,叫人心里十分受用。
郑国强有些受宠若惊,他忙答话:“大将军客气了!您奉陛下之命驱疫,是全山南道上下的恩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郑某能做的,绝不推脱!”
长熠笑了笑:“郑总兵言重了!且不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为人臣子的分内事。就算无官无职,眼见鼠疫爆发,男子汉大丈夫也该挺身而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方不枉为大凤子民!”
郑国强抱拳笑道:“大将军胸怀天下,实在令郑某钦佩不已!遥想当年,末将也曾追随先帝在沙场上冲杀,家父曾有先登之功,如今却……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心志大不如前,惭愧,惭愧!”
见他面露愧色摇头,长熠沉吟片刻,说道:“今夜陛下亲临洪州城,就是要为天下做一个表率。此次鼠疫来势汹汹,若能及时管控住,往后我大凤朝再遇到任何瘟疫,只要照着陛下的法子,想必都不会出现大规模死伤的灾情。”
“是,大将军所言甚是!”郑国强附和道,“纵观前朝,凡岁生疫,或阖门而殪(yì,死),或覆族而丧,白骨露野,路无人行……”
说到后面,郑国强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画面,让他难以往下说下去了……
这两天所了解到的鼠疫信息,比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瘟疫都可怕。
也不知道洪州城,啊不,山南道能不能挺过去……
“陛下有先见之明,早早下令封城封户,疫房也在扩建中。”长熠镇定地说,“郑总兵放心,京中少监国同三省六部都在密切关注各州疫情,城内短缺的物资不日便会一批批送过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止是上京城,朝廷还会动员就近城池筹措药草与大夫,全力支持山南道抗疫,大凤朝上下一心,一定能挺过去!”
“真的……是真的吗?”
郑国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陛下当真如此?”
长熠拍了拍郑国强的肩膀,凑过来悄声道:“不止如此。陛下担心你们没有应对经验,连夜骑马赶路,这才磨伤了腿,难道你没见她走路怪异么?”
郑国强低下头,老脸红了红:“见、见到了……”
怎么没见到?他一下马就见到了!
可是大家都不提,他哪敢问?
他还琢磨陛下是不是小时候包被没包好导致腿部畸形了呢?!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能问了!
“对了,大将军方才说起,究竟是何事需要在下去办?”郑国强突然问。
长熠坐回椅子上,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郑总兵听说过酒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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