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打算继续昨日争吵的官员听了,一个个忍不住回头去看岑沐年。
第一天上朝就有本启奏,好小子你可真会显!
“准。”女帝道。
岑沐年不卑不亢,声音洪亮:
“臣岑沐年恭请陛下圣明,虎贲军远驻北疆六年,厉兵秣马,抵御外敌,缺衣少食,医药不济。
“恳请陛下,下令彻查近年所调度军需粮草、盐醋、车马、军饷……还虎贲军将士们一个公道!”
岑沐年振振有辞地说完,大殿内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他昂着头直视顾浅,冲她歪了歪头,还wink一下。
顾浅心道你几个意思?一上来就开大?这么急着玩死我是吧?
“陛下!远上北疆多山路,少平原、少河流,粮草运输本就艰难。或遇山崩、或遇狂风,粮草顷刻覆没……便是重新调拨,也要耽误不少时间,望陛下明察!”
“是啊,陛下!云麾将军每次所请之粮草辎重,我等都全力调配输送,绝无克扣贪墨!”
“是吗?陛下,微臣记得,六日前尚书左司侍郎上言弹劾云麾将军侵吞军中粮草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你胡说什么?”
“侍郎大人莫恼。”那个武将不慌不忙地说,“若说远上北疆多艰难,粮草运输不易,出现丢失损耗也正常……那为何要把这损失记到云麾将军头上呢?”
他朝女帝一揖:“陛下,依微臣拙见,云麾将军纵是女战神,也没有能力操控山崩地裂、或狂风席卷来抢走粮草吧?”
云麾将军岑丹闻言,出列说话:“陛下明鉴,末将无此神力。”
顾浅点点头:“朕相信云麾将军。”
她要有这个实力,你们这些给她泼脏水的早就死了!
岑丹道:“末将率领家人远驻边疆,与虎贲军上下将士共同抵御外敌,六年来粮草不济医药短缺之事常有,臣等从未怀疑有官员从中克扣贪墨,只是恳请陛下彻查。或是调度有误、或是遭劫匪、或是遭天灾……只要一级级账目核对下去即可。”
顾浅明白,原来岑家报仇来了。
前日里尚书左司侍郎弹劾云麾将军侵吞军中粮草——左司侍郎是户部二把手,地位权利仅次于户部尚书。
他弹劾岑丹,就等于户部弹劾岑丹。
岑沐年昨日晋封定远将军,今日首度上朝就上奏军中所获粮草有缺,虽未指名道姓,矛头却直至户部,回护母亲之心昭然若揭。
“陛下。”岑沐年长袍一掀单膝跪地,话语掷地有声,“《下略》有言,‘夫命失则令不行,令不行则政不正,政不正则道不通,道不通则邪臣胜,邪臣胜则主威伤。’我大凤朝久无战事,武将垂老,刀锋渐钝。若朝堂政令不清,各部账目糊涂,长此以往,外族崛起趁虚而入……则大凤危矣!”
后面几句顾浅听懂了。
先帝与云麾将军扫灭周边小国之后,大凤朝就过上了躺平的日子。
时至今日,武将们上了年纪不再似当年能征善战,若朝堂政令糊涂官员贪蠹,她这个当皇帝的放任不管,迟早会被灭国。
“放肆!黄口小儿岂敢在朝堂无礼!”
“定远将军久在沙场,不知朝中办事规矩,以为三省六部也同你们军中儿戏一般管理混乱,着实可笑!”
“定远将军慎言!我大凤朝天威永存,岂容你出言不逊?”
“年轻人抱负大是好事,但定远将军直言我等是邪臣,那陛下岂不成了昏君?”
“陛下,定远将军年轻气盛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他年少无知……”
顾浅冷笑一声。
三言两语就把祸水引到我这里来了?
哎嗨嗨,老子不吃这一套!
他岑沐年要整户部是他的事,老子坐山观虎斗,最好来个渔翁得利。
“无妨……”顾浅老神在在,斜倚着宽大的凤椅,姿态慵懒漫不经心。
“……朕本来就是昏君嘛!你们背地里谁人没有骂过朕?朕也从未发落过你们呀!”
她扫视着堂下百官,幽幽道:“你们连辩解都不替朕辩解一下,光顾着叫朕饶恕,这难道不是承认了自己是‘邪臣’、朕是‘昏君’?”
百官一听,吓得呼啦啦争相跪下,口中直呼“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心”。
主殿四周隐在暗处的禁卫将大拇指抵在刀鞘上,准备随时冲进来抽刀砍人。
女帝暴躁,禁卫也暴躁。
“有没有不重要,谁人背后不说人?”顾浅并不在意,“既然问题翻到明面上来了,咱们君臣齐心去解决就是,都起来说话。”
“谢陛下!”百官道了谢。
三省大佬和醇亲王率先起身,其余官员见了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疑团:陛下怎的不发火呢?要搁以前,早拿起茶碗砸人了。
侍中令庞恨舟上前一步道:“陛下,虎贲军远征北疆六年,粮草辎重供应艰难且耗费巨大,往往运出十石而送到军中只余下一石。
“且远上北疆多山路,损耗愈大,远不如大河运粮来得便捷……陛下要查,也只能查出六年来白白损耗了万千粮食的事实。
“夫运粮百里,无一年之食,二百里无二年之食,三百里无三年之食,是国虚。国虚则民贫,民贫则上下不亲。敌攻其外,民盗其内,是谓必溃。”
前面说的顾浅还能听懂,后面就开始迷糊了。
什么什么“无一年之食无二年之食”的,怎么突然扯到“国虚民贫、敌攻民盗”了?
这不就是说一年没饭吃两年没饭吃,国家没钱了,老百姓也没钱了,这时候敌人打来了,内忧外患一起上呗!
听起来挺严重的。
……怪谁呢?
只能怪女帝。
因为六年前是她派遣云麾将军率虎贲军远征北疆,去了就没叫人家回来,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粮食。
顾浅以手按头,在心里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天地良心,她只是坐在这里,一个大锅就飞过来了!
真不知道女帝当时脑子里怎么想的,居然同意和朱修远做交易,为了训练八千铁浮屠不惜将国库耗空!
“庞卿所言,朕明白了。”顾浅坐直身子说话,“即日起,国库不必再拨银子与紫宸殿,朕自罚三年俸禄。”
她话锋一转:“由朕开始,至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及六部,着手自查业务流程与过往账目……务必做到有错就改。”
“陛下。”尚书令季无羡出列问,“陛下前些日子下旨六部自查五年内所有业务,是否还……”
“这不冲突。”顾浅挑眉道,“自查遗留问题与自查业务流程是否冗余,难道叫尚书大人力不从心?”
她目光威严地扫视堂下百官:“这样,谁觉得自己干不好,及早上报于朕,朕找人替你们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