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东方既白之时,顾浅从凤床上醒来。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来人,去将皇夫叫起,今日朕率百官亲迎虎贲军,皇夫也须在侧。”
内监应声去了。
宫娥们打起床帏,伺候女帝更衣、洗漱、上妆。
顾浅没有着凤袍戴冕旒(miǎn liú),而是穿了一身水光潋滟的甸子蓝色多层鲛纱裙,梳着华美妇人发髻,头戴赤金垂珠九尾金凤冠,两侧簪泥金绢花牡丹,后髻插一支双层金珠流苏半月钗。
内监急匆匆来报,说皇夫病了,还未醒。
“病得快死了吗?”顾浅斜眼问。
内监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看也不敢看女帝。
“既然还没死,就去拿凉水泼醒!”顾浅冷着声说,“今日大军还朝,他身为皇夫总不好躲懒,叫天下人看了笑话。”
内监苦着脸又去了长乐殿。
“哗啦啦——”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东方颀气得将湿了的被子掀翻在地,他坐在床上,恶狠狠地盯着手执木盆的内监,抬手就要唤人将他拖出去杖毙。
“二公子使不得!”文嬷嬷拿了帕子一边给东方颀擦水一边劝解,“他是陛下身边人,他的意兴许就是陛下意思。”
女帝落水后,一朝醒来脾性大改。
往日里,无论多忙也要巴巴儿的来长乐殿坐一坐再走,二公子若是与她欢愉片刻她便能乐上好一阵儿。
如今接连好些日子不来长乐殿,还纵容内监对皇夫如此无礼,只怕是……
女帝向来性子刁蛮,行止由心。
她若厌弃二公子,东方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文嬷嬷如何敢不劝着点?
东方颀攥紧拳头铁青着脸,咬着牙不发一言。
内监趁机溜了。
那厢,太和殿早朝。
三省大佬见女帝没有着凤袍礼服,连冕旒都没戴,服饰妆容还是同往常一样惫懒,心里不禁有些怀疑:陛下嘴上说要亲迎虎贲军,却连帝服都不穿,这不摆明了不给面吗?
武将想:也罢。反正自先帝走后,大凤朝重文轻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爱咋咋地吧!
文官却想:武人就是武人,登得庙堂也还是不入流的武夫!且看安定门下云麾将军的脸色有多难看就是了。
大家琢磨归琢磨,都没有宣之于口。
礼部尚书甄喜奏过今日迎军章程之后,早朝结束,所有人抓紧时间吃早餐。
辰时(9点)一刻,女帝率百官与禁卫团上了朱雀大街,皇夫东方颀同乘御驾。
文官武将皆骑高头大马,禁卫带刀随行。
一路上御驾马车叮叮当当,街道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黎民百姓,连同所有酒楼饭馆的二三楼窗口边也站满了人。
要说云麾将军率虎贲军回京,上京城的黎民百姓是最开心的。
当年,云麾将军跟随先帝四处征战,每攻克一城便将城内活人赶至郊外屠杀殆尽。抢来的产业、土地田亩或充为皇庄,或赏给将士。
这些将士多是出身上京城的世家子弟或没落远亲,得了赏赐便交由家族宗亲打理。
后来因为大凤朝版图越扩越大,新扩的疆域两倍于大凤朝原有版图,先帝下令免除子民的人丁税,只象征性的收一点土地税,并解除了禁酒令。
除去赏赐,余下的土地归于朝廷,朝廷再租出去——大凤朝子民做了朝廷的合作伙伴,城中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外地置了产业。
每逢除夕,外地商客踏上归家的旅途。一时间,陆路水路热闹非凡,也伴随着各地特产的流动,空前丰富了大凤朝的商品体系。
简而言之,女帝征战那些年,除了国破家亡的敌人,所有人都有收获。
云麾将军同虎贲军在大凤子民心中的地位,轻易无法撼动。
醇亲王监国期间下令召回虎贲军,顺带着给自己拉了一波口碑。
有人私底下说,若是醇亲王联合虎贲军谋反,只要不将战火烧至皇城外头,蔓延到无辜百姓身上,他们是不会有什么抵触心理的。
反正醇亲王也是先帝之女,换个人当皇帝,对老百姓来说,没什么区别。
况且醇亲王这几年贤名在外,远胜荒淫残暴的女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有些人甚至悄悄盼着醇亲王做点什么。
——
众人抵达安定门外。
晨曦初照,将城墙的影子拉得极长。
百官整齐地立在阴影里,面朝西方,翘首以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盛夏的暑气随着高升的太阳慢慢从土地里蒸腾出来,叫人后背开始冒出一层细汗。
众臣在马背上坐得久了,忍不住开始活动筋骨,最后变成低声交谈。
阴影越来越短,渐有日上三竿之势。
“来了!”有人突然喊。
瞌睡中的顾浅脑袋一滑差点扭了脖子,她抬手擦掉嘴角的眼泪,望向远方。
远远地看到一面硕大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画了一只獠牙黑虎。
旗后浩浩荡荡是看不到尽头的铁浮屠骑兵。
他们打马而过,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连地面都在跟着颤抖。
须臾功夫,铁浮屠便在距安定门半里处停下,列队整齐划一悄无声息,散发出来的威严煞气震慑得四方鸟兽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虽只有八千,战力却足以荡平整个上京城。
顾浅心道,在北疆待了那么久,这八千铁浮屠如今恐怕只认岑字旗。要是哪天云麾将军觉得天冷,来个黄袍加身,那就完蛋了!
铁浮屠停整后,队伍为首的三人继续策马前行,直至御驾前。
打头的一人头戴银盔甲,上插三尺余长的双鹖(hé)尾,凤眸倒吊,英姿飒爽。
他们动作帅气的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拜礼: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爱卿快起!”
顾浅说着就起身从车撵上蹦下来,落地时一步没站稳扑到云麾将军怀里,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尘土气息。
“陛下当心!”云麾将军稳稳接住顾浅,只觉得她身子轻盈单薄,怕是风一吹就要上天。
她瞟了一眼顾浅裹着纱布的右脚,心里不屑,眼中却透露出关切。
能在自己金库里被自己设计的机关弄伤,属实是个人才。
顾浅直起身子单脚跳了两下,冲开国侯朱修远点了点头,又望着云麾将军说:
“长途跋涉,诸位辛苦了!”
云麾将军岑丹见女帝带伤还坚持亲率百官来城门口迎接,又放低了身段没有着凤袍戴冕旒,便顺着话说:
“为大凤,为陛下,死而后已!”
她身后,儿子岑沐年一袭墨色武生服,右臂绑红色绸带,脸上带着副银面具,遮住了大半边面容。
他催动内力,周身风动,衣袂翻飞,宛如豪侠。
顾浅狐疑地看过去,心想咋的你要弑君啊?
“我回来了。”他看着女帝,声线低沉略沙哑。
顾浅愣了一下。
随即摆出一副留守老人迎接在外打工归家过年子女的慈爱模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话锋一转问:“岑小将军可带了妻儿一同回来?”
岑沐年冲顾浅一笑:“陛下,小臣一直独身。”
顾浅寻思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军中都是男子,他哪里有机会成亲?”云麾将军接过话茬,“好在回来了!”
顾浅拉着云麾将军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你儿子也老大不小了,该把终身大事定一定。”
云麾将军岑丹闻言,嘴角抽搐几下,又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最终没说什么。
她心道啥叫“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不是陛下您将我们一家赶去北疆的么?怎的听这话意思我儿子耽误至今与您无关?
“朕遇册封岑小将军为定远将军,有了官职再去议亲会顺利些。”顾浅挽着云麾将军的手臂一边往御驾车辇蹦跶一边说。
“谢陛下厚爱!”
顾浅蹦跶至御驾车辇前,岑丹双手一把捧住女帝臀部,手臂稍微一使劲,就轻松地将她送了上去。
顾浅落定后,转身冲岑丹伸出手道:
“丹姨陪我去醇亲王府上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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