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不开眼,浑身动弹不得,程珞深深陷进了一片无穷尽的白茫茫的空间之中,浑身像被无数蚕丝缠绕。
一个扎着双辫、穿着碎花裙的小丫头朝着她摆摆手,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妈妈,我先回去啦,妈妈别难过!下次我再来找你哦!”
程珞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脚下似踩着棉花一般无力。
她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边回头边向前跑,跑进了那片无尽的白色里,不见了踪影。
她一着急,四周瞬间变成了巨大的黑洞,脚下生出的沼泽拽着她飞速下陷,她依旧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黑洞吞噬。
程珞猛地睁开了眼,四周一片白色,眩晕感瞬间涌了上来,她又闭上了眼用力压制着这难受的眩晕。
“珞珞,你是不是醒了,呜呜呜……”张潇哑着嗓子的哭腔传进了耳朵。
程珞感觉自己被轻轻晃了两下。她用力再次缓缓睁开眼,便看见了正上方张潇探过来的脸。
“呜呜呜,你可算醒了,你,你知不知道……”张潇咧着嘴哽噎地支吾着,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我流产了是吗?”程珞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你都知道了?”张潇抹了把眼泪,“那个王八蛋,我早晚砍了他!”
“潇潇,”程珞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到此为止吧,过去的终于全部了结了,没有牵扯就是最好的了。我好像有点饿了,头很晕,想喝点东西。”
张潇还想说什么,一听程珞想喝东西,立刻窜到床前,从床脚的被子底下掏出两个袋子。
“奥,得先叫医生。”
张潇拍拍脑袋按了下床头的按钮交代护士喊一下值班医生,又把袋子仔细塞回被子下面保着温。
值班医生刚好就是给程珞做手术的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并叮嘱了几句,然后看了张潇一眼又说道:“你的朋友把一些禁忌的事项都问清楚、还在纸上记下来了,问了好几遍呢。别担心,好好养身体,你的身体状况不错,对以后也没什么影响,后天就可以出院。好好调整下情绪,向前看,别让家人朋友担心。还有你这个朋友昨天干嚎了挺长时间呐,注意保护下嗓子。”
“咳咳,谢谢医生,见笑了。”张潇连忙狗腿道。
“谢谢。”程珞用力做出微笑的表情,轻轻说道。
把医生送出病房,张潇立刻从被子底下又把袋子掏出来。
“正好温热的,快喝点。我没办法回家做饭,就点了外卖的粥,我看评价了,好评很高,我仔细检查了很卫生。”
张潇把床摇起来一些,给程珞后背垫上枕头,又继续把床摇高。“怎么样,难受吗?这样可以吗?”
“没难受,这样就行。”程珞道。
张潇把程珞的头发扎起来,又麻利地把床上地折叠桌拉起来,摆好粥和餐具,端起粥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就要喂程珞。
“我好好的,又没残疾,自己吃没问题。”程珞笑了笑。
“哦,嗨,我这不是体现下我温婉居家的本性吗?”张潇晃了晃脑袋。
程珞喝了两三口粥,忍不住咳嗽了几下,张潇转身去包里拿纸。
程珞这个空档抬眼一瞥,才发现房间里面有张简易的婴儿床,里面那团小小的看着像安安。
“安安?”程珞有点惊讶,“你从哪里弄得婴儿床?”
“嘿嘿嘿,我跟医生说我孩子爸爸去年死了,你男人又在国外生死未卜,我俩带着孩子相依为命。可怜我一个人得照顾一个昏迷的你、还得照顾个奶娃,实在分身无术,真是苦命,巴拉巴拉,结果护士小姐姐们听的都快哭了,就给安安找了张床,还拿了干净的被子和一些小玩具,热水也是她们帮我打的。”
程珞差点一口粥喷出来。
张潇收拾完外卖盒子,又叮嘱了下护士帮忙看着安安和程珞,便躺在折叠床上休息下,从昨天到现在又吓又累的,她这一躺下一秒就酣睡如泥了。偶尔还带点小鼾声。
程珞静静地坐起身来,明明是在昏迷中完成的手术,醒来后却能清楚地感知身体下的冰凉,像没有任何温度的器具仍旧在张牙舞爪地释放着冷意。
走廊的灯光,从病房窗口勉强地透露进来,无力而荒凉地落在的无边的黑暗里,根本无法穿透这黑厚的迷障,最终也被吞噬。哪里能给人一点点光亮?让人能有一点点希望?能不能不再这样苦苦挣扎?
无力的煎熬感就像被扔下了悬崖,每一寸肌肤都被刺透划烂,每一分理智都被撞击碾压,直到整个人狠狠跌落,五脏六腑被震得稀巴烂,却还生生喘着气息,以苟活的方式保持身体的温度,证明在这世上还有这么个人。
可又有何用。连活着都是绞痛。
很小心了,真的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还是要遭受扼杀尊严的苦果,还要遭受奚落嘲讽,还要面对人性的残忍?
程珞抬起手,半晌,还是摸了摸小腹,有一个小生命曾安静地来过,又安静地离开了。只有自己爱过她。
“对不起啊,都保护不了你来看看这个世界。不过,也好,不是我,对你才是好。”
张潇发出了几声类似磨牙的“呲呲”声。她在睡梦中依然恨不得砍了陆明川!高中时候她们“杀”了那个开朗乐观的程珞,现在这个姓陆的又要杀了坚强努力的程珞。这么多年了,程珞好不容易有点重新打开心扉了,可是又被这么狠狠地伤害了。为什么非得要伤害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啊!
程珞嘴里说着过去了,但是出院回家后,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看电影,不分昼夜地看,看着电影睡去,听着声音醒来。一天只吃一餐。
就是这一天一餐还是被张潇连哄带威逼给吃下去的。
张潇女士,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想在外野,当了妈妈之后倒是越来越像个良家妇女了,某些口头语也少了,开始真正学着做饭了。
为了安安的健康,张潇早就戒掉外卖了,只有嘴实在馋,才很偶尔点一次外卖。她认真努力地坚持在网上每日学俩菜,努力做好掌勺工作。
虽然目前水平尚且一般,好歹入口不至于送走人,反正小安安倒是捧场,从来没有绝食,饭量也还不错。
现在为了让程珞能有胃口,张潇更是加大学习做饭的力度,从每日学习两个菜增加到四个菜,满厨房贴满了菜谱。
只是做吃食这种事情,真的还需要一点天赋,全身心在厨房单打独斗了几天之后,张潇晚上做梦都是梦见自己在火山顶上哭着背菜谱,因为背不会,眼前想吃的菜都一个个掉进了火山口,没了。然后她就哭得更伤心了!
这日子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地挨了一个月。程珞突然跟张潇说要要去广南。
“珞珞,你也太突然了,你什么都没准备啊!”张潇有点慌。
“潇潇你听我说,我需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就当是我的修复期吧,而且我也一直喜欢温润的城市。”
“可是……”
“你别担心,我以前经常去广南出差,很熟悉,等我在那边混得好一些的话,把你也接过去,或者也许我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呢。”程珞拍拍张潇的头发,“我一定得先离开这里,我,快窒息了。”
张潇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但还是用力点点头:“那你去吧,把这里不开心的全都忘掉,净化掉,好好的。”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和小安安。”程珞捏了捏安安的小手手。
安安呀呀地傻乐。
“你可别担心我,我跟你讲,我超级厉害了,我现在的收成绝对能养活我和儿子,而且我决定跟那家自媒体公司签约了,带着儿子工作,工作赚钱和带娃两不误,别提多爽了!”张潇拍着胸脯,“叔叔阿姨那边,你需要我做什么,我立即就能过去照应着,你也不用担心啊,你就顾好你自己就行。珞珞加油!”
程珞抬起头来笑了,笑着哭了。
两个人像两个傻瓜一样,又笑又哭的。
第二天程珞回到父母家,跟他们说了这件事,只不过说辞是自己因工作调动去广南,大概一到两年的时间。
“这么久?而且你去那里人不生地不熟的,有一起的同事吗?”程母一听便有些着急。
“当然有啦,而且哪里不熟悉了?我以前也常去出差啊。”程珞故作轻松地笑道。
“那哪能一样,出差就去个几天,你这是一两年啊。哪有让女孩子出差这么久的!”程母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只不过去一两年,去的又是我熟悉的地方,还是金融大城市,回来就升职加薪的,别人想争取都争取不到,也就是我优秀才有这个机会,而且出差补贴也多啊,又远离领导视线,自在多了。再说了,平时有空的时候,我就飞回来嘛,最多三个小时,很方便的呀,公司有探亲补贴的。”
程珞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程母,又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她把第二个削好的苹果递给程父,程父摇摇头说不吃。程珞便自己吃起来。
“那边有宿舍吗?还是自己租房子?”程父问道。
“公司统一租的房子。”程珞的谎言越说越溜。
“那去那边注意安全,晚上别出去晃悠,下班就赶紧回去房子。”程父又道。
程母看了程父一眼,叹了口气:“去那一定注意安全,每天要打电话回来。”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快30了呢。”程珞故作轻松地哈哈笑起来。
“你也知道你不小了,到现在也没个对象,去那边也不好找吧,因为你总归一两年后是要回来的。如果在那边谈的话,对方的人品家庭什么的,不知根知底的咱们也不放心,就是有个好的,人家能来A市吗?但是回来找又太耽搁时间了。对了,现在网上不是有那个介绍对象的平台,你去看看,别耽误了,过了三十岁就不好找对象了,不是离婚的、带娃的就是心里有问题的。你别总是听不进去……”
程珞笑道:“可以的,现在网络那么发达,就算在广南也可以找A市的,谈着合适就回来见见面什么的。”
程母想了想,又碎碎念叨了一些安全注意事项,程珞一句也不反驳,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