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天虽然炎热,但早晚相对凉爽。
特别是今早的一场大雨,更是带走了不少热意。
黎静婉用手帕擦去了父亲墓碑上被雨点溅上的泥土,摆好祭品后,才接过翠玉点好的三支香。
她拿着香,心里默念。
“父亲,上一世的仇女儿已经报了。昨日我在大理寺里亲自看着他们被宣判,也出具了休夫书,休了秦长洲。武安侯府已垮台,他们再也无法加害将军府。”
“父亲,请您保佑我,去西北后早日找到弟弟,到时候我会和定铮一起来看您。”
拜了三拜后,刚把香插上,身后传来碧桃的惊呼声。
“小姐,靖王殿下来了。”
黎静婉诧异地转过身,果然瞧见楚廷煜带着侍从天喜朝她走来。
这里是黎家的祖坟,楚廷煜可不是路过,而是特意前来。
她立即上前,行至楚廷煜面前行礼 ,“参见靖王殿下。”
“不必多礼。”楚廷煜道,“你已经被封为县主,见到本王可不行礼。”
“礼数不可废。”黎静婉可不敢仗着“乐懿县主”的封号就真的不行礼。
亲王的份量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县主能比的?
黎静婉起身,斟酌问,“王爷怎么来这里了?”
“恰好下了朝没其他事。”楚廷煜面色如常,“武安侯府伏法,本王来看看黎将军和定铮。”
身后的天喜抬眼瞧了瞧自己主子。
明明是楚廷煜在宫门口遇到给姚氏请了平安脉回宫的王太医,听王太医说起黎静婉一早就出了府去上坟。
于是,本来要回王府的楚廷煜,让马车调头来了此地。
好吧,他就当靖王也是想祭拜黎定铮吧,而不是因为黎静婉在这里。
以前他担心王爷喜欢上有夫之妇,现在黎静婉已经休夫,钟贵妃若是知道应该能放心一些了吧。
“多谢王爷关心。”黎静婉道谢,亲自拿过三支香点上递过去。
他们现在站在黎北望的坟前,楚廷煜便先给黎北望上了香。
翠玉几人识趣地走远一些,留下主子方便说话。
楚廷珏看着墓碑刻着的黎北望的生卒年,先开口。
“乐懿县主,如今侯府的事情已经解决,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黎静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楚廷煜口中的“乐懿县主”是指自己,听他这么称呼自己有些别扭。
“回王爷,我准备去西北。”
“西北?”楚廷煜转头看向她,神情是少见的疑惑,“为何要去西北?”
黎静婉解释道,“王爷您知道的,从我祖父开始,我爹还有弟弟,他们都在西北守卫国土。听他们讲了西北的许多事,十分向往。若不是因为我是女子,我早就去了。”
“如今我已是自由身,手下的商队一直在西北经商,所以想趁机去西北看看,正好有机会也有时间。”
“我爹说过,西北很大,有连绵的山和广阔的大漠,那里有很多京城看不到的风景。”
她说着,脸上带上了明显的向往神色。
楚廷煜一直盯着她,见此心里触动。
若黎静婉是男子,肯定会和黎北望一样出色,早已经建功立业。
他又瞧见黎静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而且京城里到处都是讨论我休夫的声音,世家相约也都冲着这个来,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也想换个环境。”
楚廷煜沉默了一会儿,道,“去西北瞧瞧也挺好。”
看他接受了自己给出的理由,黎静婉心里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事,是去西北寻找弟弟。
但她不能说。
大家都认定了弟弟已经身亡了好几年,她却说他还活着,肯定会引来怀疑。
难不成说自己是重生的?
好在,楚廷煜和娘亲一样,都给予了她信任和尊重。
她昨天回到将军府说自己想去西北,姚氏起先不同意。
但听她解释后,最后还是答应了。
她也希望女儿能换个环境换种心情。
“不过...”楚廷煜话音一转,“你去西北虽说有商队和镖局跟着,但你也知道西北局势越发紧张,西戎国动作频频,并不十分安全。”
黎静婉刚说自己会谨慎,且身子已经大好,但听楚廷煜的口气,似乎还有后话,于是改口问,“王爷可有什么建议?”
楚廷煜道,“我已经定下了一个月后前去西北,你可以随我一同出发,确保安全。”
一个月后也才九月中旬,黎静婉记得上一世楚廷煜是在年底西戎挑起战争时才去的,这一世却提前了两个月。
她直接问了出来,“王爷为什么去这么早?”
“耶祁律的野心不小,西戎国的探子传来的密信里,他已经在调动军队,可能会提前动手。待在京城收到的消息是滞后的,直接去前线才能探明虚实。”
黎静婉想到他上一世的失踪,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王爷,您是千金之躯,不如...”
楚廷煜抬手,示意她不用劝。
“此事我们已经讨论过,无需再提。我不会干等着西戎国的侵犯,却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指挥。”
既然劝不住,那就一起吧,她至少可以帮忙多盯着。
“那就麻烦王爷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发。”
这一世,既然她能改变上一世的悲惨命运,为何不试一试改变楚廷煜的命运?
也许她能阻止他的失踪,让他平安无事。
楚廷煜帮助她良多,她不能袖手旁观。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在天,树上的蝉鸣声越发响亮,此起彼伏。
黎静婉提起一事,“王爷,我有一事相求,本想这两日亲自去贵府拜访。既然您现在在,我就提前冒昧说了。”
“何事?”
黎静婉却没直说,“王爷若是有空,请随我去见一个人。”
楚廷煜点头应了,“可以。”
黎静婉行动干脆,便说现在出发。
“我还未祭拜定铮。”楚廷煜说着看向一旁黎定铮的墓碑,却发现了异样。
黎定铮的墓碑前,没有放任何祭品,但黎家祖坟里的其他墓碑前都放了祭品。
黎静婉做事细心周到,不该出现此种疏忽。
“无妨。”黎静婉微微一笑,“定铮会知道您的心意。”
因为不需要。
弟弟还活着,她也一定会找到他。
-
黎静婉带着楚廷煜进了离将军府不远的一处住宅,见到了林氏。
楚廷煜顿时明白黎静婉带他来的用意。
见到楚廷煜,林氏紧张地行礼,请他上座。
上茶后,黎静婉道,“想必王爷您已经猜到了,我想请您帮忙的事情,是找到大夫人的女儿。”
本来坐着的林氏,闻言立即起身,朝着楚廷煜跪下,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王爷若能找到民妇的女儿,民妇这条贱命全听王爷驱使。民妇愿生生世世衔草结环,铭感五内。”
黎静婉见状,鼻子发酸。
林氏虽然已经清醒,但从生产后落下的忧思,加上前几年被秦老夫人的折磨,她的身子其实很不好。
许蕤断言,若不加以调养,林氏寿元欠长。
黎静婉本来是想安排她去气候更好的江南休养,但林氏拒绝了,她只想找到女儿。
这也是她活着唯一的希望。
因为林氏不愿意住在将军府,黎静婉便在离府不远的地方给她安排了住处,又从府里调过去两个伶俐的丫鬟伺候。
既可以就近照顾,若是出了什么事,又可以随时通知。
至于找人,黎静婉有心帮忙,奈何能调动的人手有限。
且要找到三十年前的一名女婴的下落,实在是难于登天。
所以她想到了楚廷煜,希望他能帮忙。
楚廷煜让林氏先起来,“我可以派人去找。”
林氏顿时激动起来,又听楚廷煜道,“但是需要你提供一些线索,否则想找也是无从下手。”
林氏脸色又变得为难。
张妈妈和秦老夫人被多次审过,都说不知道当初接生的马稳婆是从哪里抱来的男婴,以及如何处置了女婴。
也许林氏的女儿早就死了,但她不接受这个假设,否则她活着已经没了意义。
“王爷,当初为民妇接生的马稳婆是淙州人士,民妇出了月子去找她时,她全家已经离开了,听说是回了淙州。”
“民妇曾私下找人去淙州打听过几次,但都没收获,淙州太大了,想找人太难。”
“还有什么线索?”楚廷煜问。
林氏为难摇头,自责不已,“民妇蠢笨,实在是查不出,只记得女儿右边锁骨下有个蝴蝶形状的胎记...”
黎静婉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大夫人,这不是您的错,是秦老夫人害您和您女儿分开。”
楚廷煜这时道,“你如果还记得马稳婆的相貌,找人画出来,我先派人去淙州寻人。她既然一直做稳婆,去了淙州很有可能会重操旧业,可以从这一行找起。”
“还有,她离京时家里有几口人,分别叫什么名字,有何特征,离京前做得是什么,你知道的也都写下来,这样可以缩小寻找范围。”
林氏听得不住地点头,心里升起了一些希望。
“王爷,民妇女儿身上的胎记,也可以当做线索吧?”
“不妥。”楚廷煜不赞同,“这需要查看女子身上的胎记,于礼不合。”
“而且,难保有心人伪造相似胎记,或者有的人确实在相同位置有相似胎记,听到消息后也可能会作假。”
“还是以寻找马稳婆为主,同时我会让人去查当年京城及周边是否有人家丢失了男婴。”
他一解释,林氏才知道刚才的提议太唐突,“王爷说得对,是民妇鲁莽了。”
“虽说有措施,但说到底,这些都是海底捞针。”楚廷煜不愿意她抱有太高的希望,否则找不到人变成失望,对她的打击会更大。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会找到你的女儿,但找不到的可能性也许会更大。”
“民妇明白。”林氏点头,“多谢王爷鼎力相助。”
等待固然折磨,但至少给了她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黎静婉能体会林氏的心情,寻找,至少说明还有希望。
-
京郊的一处独立的宅院里,一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秦灵韵就从屋里跑出来。
见到来人是送饭的婆子,顿感失望。
前几日,她被那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带来了此处,说是有人要见她,可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人。
她被锁了出不去,外面还有人看守,每天只有一名老婆子来送两次饭。
秦灵韵变得越发焦躁,她想知道侯府的情况如何了,但问了送饭的老婆子,对方并不理会。
此时,老婆子放下篮子,转身要出去时,秦灵韵上前拦住了她。
“干什么?”老婆子警惕地盯着她。
“我有话问你。”
一说完,怕她拒绝,秦灵韵从头上取下一支玉簪。
“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只簪子就是你的。”
老婆子看了一眼玉簪,眼里依然警觉。
“你放心,我不会问和这里相关的事。”秦灵韵补充,“我只想问武安侯府的事情,你应该知道...”
正说着,一道男子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话音一落,一名身材修长,身穿月白色锦衫的年轻男子,拿着一把折扇走了进来。
此人相貌堂堂,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一眼就能看出是豪门世家子弟,地位不低。
若是平时,被男子这么盯着,秦灵韵早就羞红了脸,此时她只觉得害怕。
这人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笑容里夹杂着一丝阴狠,不易相处。
老婆子一见他,身子一抖,行礼后立即离开,院门从外面被关上。
“你...你是谁啊?”秦灵韵握紧手上的玉簪,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请你过来做客的人。”男子道。
秦灵韵恍然,“你找我做什么?我不认识你。”
“找你问点事情。”男子率先往里走。
秦灵韵想了想,跟了上去,进屋后和他隔着一段距离,犹豫片刻开口。
“你刚才说...可以告诉武安我侯府的事,那...那侯府现在如何了?”
男子打量了一下屋内情况,随口道,“没了。”
“没..没了?”秦灵韵连忙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你自己看吧。”男子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扔在了地上。
秦灵韵立即捡起,展开后发现是大理寺的判决公式。
匆匆扫过去,她几乎要晕厥,手里的纸因为颤抖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武安侯府的确没了。
她该怎么办?
男子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又扔了一张纸,“打开看看。”
秦灵韵蹲下,已经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她颤抖着打开纸,只看了一眼,就吓得瘫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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