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见没有外人,便从黑吟护腕探出脑袋,跳进百里泽掌心。
“百里泽,你刚才想说什么?”黑吟的目光跟着百万来到百里泽身上。
“没事。”百里泽一笑置之,继而低头抚摸着百万。
此时的百万,已经成熟很多,它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透明,反而多了几分橙色,如琥珀般充满光泽。
“百里泽,”黑吟的目光跟着百里泽那修长的手指来回移动着,“你为何如此笃定,许君剑会将治疗之法告诉我们?”
“我和晨羿相识十年,虽一直不知他真实身份,但对他秉性却十分了解。”百里泽将百万放到桌上,百万舍不得,转身又跳上百里泽的肩,他抬起头注视着黑吟说,“晨羿从小不善言辞,看似冷酷无情,其实对很多人和事都很在意。这一点,你和他真的很像。”
“哦。”黑吟避开那深情的目光,低眸盯着昏昏欲睡的百万,心不在焉一般说着,“所以你觉得自己无法劝服,古淮良却可以?”
“晨羿心中的恨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结,他也是靠恨活下去的,我与他是挚友,却也算是他半个敌人。”百里泽轻叹一声,他继续说下去,“我从未想过让他放弃仇恨,毕竟害他失去至亲的确实是古淮人。但谦奕不一样,晨羿时刻刻意与谦奕保持距离,却又对其十分关心,他在晨羿心里的地位,非同寻常。”
“甚至为了他,甘愿放弃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东西……”黑吟陷入沉思。
“没错。”百里泽点点头,他轻声询问道,“黑吟,你愿意为了一个人,而放弃自己原本所追求的东西么?”
“当然不会。”黑吟果断摇头,似乎对许君剑的做法十分不解,“真正的信仰是植入人心的,绝不会被外界因素左右。”
百里泽释然一笑,他悄然挪开了目光,没有让黑吟察觉自己眼中的失望。
“百里泽,”黑吟沉默片刻,“其实,我并不想去天彧山。”
“为何?”百里泽有些吃惊。
黑吟双手揪着腿上的裙摆,低头不说话。
“你怎么不去死?!!”
“我真希望从没有生过你!”
“我夏笛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
这些话,是夏笛对黑吟说的。
这些年,它们一直如刺一般扎着黑吟,痛不欲生。
夏笛根本不爱自己。
既然不爱,那她肯定也不想看见自己吧。
现在知道夏笛没有死,就够了。
“黑吟,”百里泽似乎明白她的顾虑,他握着黑吟双手,安慰着说,“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子女,我相信她刻意和你保持距离,是有她自己的苦衷。”
“够了,你凭什么帮她说话?”黑吟被刺痛,猛然甩开百里泽的双手,她站起身,狠狠瞪着百里泽,质问道,“百里泽,因为舒令夫人爱你,你就以为天底下所有母亲都深爱她的孩子吗?”
百里泽没料到黑吟会如此愤怒,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黑吟打断。
“噢,我差点忘了。”黑吟哂笑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百里府二公子,你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功臣,古淮国第一大将军,你的母亲温文尔雅,知书达礼,你百里泽打小就被爱环绕,又怎么会明白,天底下竟然有父亲会为了功名抛妻弃子,也有母亲会对她的女儿,恨之入骨……”
黑吟浑身颤抖,她咬着唇,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涌出眼眶。
“黑吟,你冷静一点。”百里泽起身,他握住黑吟双肩,言语有些急切。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黑吟歇斯底里朝百里泽吼道,“一个从来没有淋过雨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到我在雨中的落寞?”
“难道没淋过雨的人,就不能为你撑伞么?”百里泽想将人揽入怀中,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凝视着眼前的人,满眼心疼,“黑吟,你不要总是把人往外推好不好?”
百里泽想保护她,但却不仅仅是像保护百里安安那般。
“百里泽,你知不知道,于我来说,你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泪水滚落在地,黑吟右手指尖在百里泽胸前轻轻一点,他便感觉双臂一麻,无法动弹。
黑吟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是的,百里泽拥有的一切,黑吟都没有……
“黑……吟……”百里泽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语速行动都变得异常缓慢。
又是石蛊!
“我累了。”黑吟不想再听百里泽多说一句,她摇摇头,瞪着趴在百里泽肩头发愣的百万,凶道,“你走不走?!!”
百万也被黑吟吓到,这么久以来,它从未见过这样的黑吟。
它印象中的黑吟,冷漠无情,寡言又坚强,铁石心肠,从来不会大哭大闹,仿佛没有情绪一般。
而今晚情绪失控的黑吟,让它感到莫名恐惧。
百万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了眼百里泽,又盯着黑吟,拼命摇着头。
“百……万……去……吧……”百里泽低声说着。
百万这才跳到黑吟肩上,一溜烟儿钻进护腕内。
黑吟离开,房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百里泽早先疲惫困倦不已,而如今黑吟的一席话,他哪里还睡得着。
等到石蛊作用过去,他便独自来到后山景和亭,喝起了闷酒。
百里泽坐在草地上,抬头望去。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一轮弯月斜挂夜空。
他眺望远方,但见群山万壑模糊难辨,只有夜风阵阵掠过,道旁丛生的野草随风起伏,摇曳不止。
又是一口酒下肚,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久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晨羿。”百里泽望着眼前的夜景,头也不回地说,“你有伤在身,应该多休息。”
许君剑在百里泽身边坐下,他伸手去拿百里泽的酒壶,百里泽不给。
“等好点了再喝。”百里泽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放下酒壶的时候,他神色黯然,低着头,“我视她为上天赐予的珍宝,她却把我当做上天给她的惩罚……”
许君剑抬起手,搭在百里泽肩头。
“还记得十年前,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时,我刚被一群乞丐揍了顿,遍体鳞伤,躺在路边泥潭里一心求死。”许君剑盯着百里泽,“你从旁边路过发现了我,硬要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我不愿意,最后我们俩在泥潭里打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那天晚上回去,我被大姐骂地狗血淋头。”百里泽噗呲一声笑出来。
“怀川,这么多年,你一直把我藏在这后山。”许君剑注视着百里泽,“难道你就没想过我可能会报仇,会杀了你么?”
“当然想过。”百里泽说,“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是许君剑,我就不担心了。”
许君剑看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百里泽又是一口酒下肚,他看着远方漫天星辰,感叹般地说:
“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当晚,百里泽和许君剑聊了很多,从蛇疫到驱魔人,从天彧山到古淮良……
两人回府时已经很晚了。
百里泽推开门,发现屋内有人。
此时,百里泽怀里突然感到一阵炽热,他伸手将雨花石拿出来,雨花石正闪烁着红色的光。
百里泽猛地望向房间里的人。
那人似是等了太久,最后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了头。
屋外月亮渐渐升高,身着白色的纱衣,娴静而安详,温柔而大方,那银盘似的脸轻轻穿过柳梢,洒了下来。
借着月光,百里泽看清楚了那人。
百里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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