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渐止。
狄阡裹着浴巾,顶着毛巾包起来的头发钻出淋浴间,看到挂在门口的浴袍。
和墨颖然同款的。
好吧,毕竟狄阡洗澡花了整整半个小时,其中有一半的时间都用在头发上。
长头发好看是好看,就是洗护太费功夫了。
墨颖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出浴的狄阡,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没想到这家伙比她还有少女味,心中的防备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
入戏很深,就是不知道在浴室看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过来坐着,给你吹头发。”墨颖然面前的小茶桌上放着一只吹风机。
出现了,进去洗澡前不存在的吹风机,接下来过剧情的重要道具!
“呃…我自己来就好,不麻烦然然妹妹了。”狄阡试图负隅顽抗,迄今为止只有冉芷欣和周沁给自己吹过头发来着。
对了,还有王语娴。
“记得小时候阡阡姐经常给我吹头发,让我‘报答’一次不好么?”墨颖然微笑着歪了歪脑袋,眼神却是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邃。
这哪是“询问”的语气啊?
墨颖然幼年确实没少在彼时的邻居也就是狄家留宿,每次洗完澡也时常是“阡阡姐”给她吹头发。
至于是哪个“阡阡姐”,墨颖然依稀记得自己喜欢上黑长直发型的原因。
“好吧,那就麻烦然然妹妹了。”狄阡不再抵抗,来到小茶桌旁的沙发椅上坐下。
“举手之劳。”墨颖然拿上吹风机站起身。
如果说墨颖然是把豆蔻年华的美演绎到极致,那么狄阡就是超脱时间规制的可爱,百分之一千地长在曾经一度占据统治地位的“幼态审美”上。
俗称,先天萝莉圣体。
银白色的头发很是细密,抓在手里有一种丝绸般的柔顺感,这还只是没吹干的湿发。
“呼呼呼——”
今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岛上的高楼,临窗而坐的两道身影,一黑一白,此景美如画。
…
“老潇,说说吧,芷欣的情况怎么样了?这场持续了八年的闹剧还要持续多久?”楼顶的露台,迎着海风,墨轩提着一罐啤酒望着夜幕下的大海。
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欣欣的情况只能说稳定,结束这趟旅程就要回去做这个季度的心理评估了。”狄潇选择性地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然后陷入沉默。
墨轩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这是路径依赖太久了。”
“医生说欣欣的情况一直有在好转,按照现在的速度再过两三年…”狄潇想起去年心理医生给他的建议。
“两三年前你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墨轩灌了一口酒,“这一趟回去,记得也要给那孩子也做一下心理评估。”
狄潇有些诧异,“为什么?那孩子看起来没问题吧。”
“我发现这两年你没再出几本爆款新书不是没有原因的。”墨轩的语气带上几分怒意,“能惟妙惟肖模仿一个人,难道不能演出心理健康的样子?”
开心、爽朗、古灵精怪、落落大方,可以是真实的性格,也可以是塑造的人设。
狄潇想起前几天中考成绩公布的时候,狄阡开心地要求自己一个人搬家到市区的水印御景独居上高中的样子。
那天的狄阡得到父母的许可后,高兴之余,眼神中好像还有欣慰和难以察觉的疲惫。
千屿湖畔的房子,对狄阡来说,是住了八年的家,还是不眠不休表演了八年的“舞台”呢?
“轩子,我是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你一眼就能看出的东西,我却灯下黑了这么久。”狄潇有点受打击,他早就该觉察到狄阡那“逃离”的念头。
懂事的孩子,很容易被忽视。
自觉的孩子,往往会背上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负担。
“倒也不必过分自责,当局者迷罢了。”墨轩拍了拍旧友的肩,“你小子也不容易,换我肯定撑不住,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安慰人。”狄潇故作嫌弃地拍开肩上的手,“我不要紧,倒是那孩子…欣欣也在康复末期了…”
两难处境。
墨轩此时领会了自家夫人的用意,“老潇,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那孩子就交给然然了如何?”
“啊?”不自觉冒出各自老少咸宜和少儿不宜念头的狄潇愣住了,这小子知道自己说的话歧义满满吗。
“别啊了你,我还不乐意呢。鬼知道你家那孩子给我闺女下了什么蛊,小时候的玩笑话记得那么牢,却记不得爸爸我带她满世界玩。”墨轩又好气又好笑,如果不是狄潇还在消沉,一定要给他一掌。
“呃…孩子还小,不该当真。”狄潇冷汗直冒,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那一套。
“可惜啊,大人没当真,小孩子当真了。”墨轩一口气干了啤酒,“聪明的孩子早懂事,早懂事的孩子在很多方面省心,在感情上早熟。”
同样是对待天才般的子女,狄潇和墨轩两家人的态度和做法有着相当的区别。
…
电吹风的电源关闭。
“真是令人羡慕的头发。”墨颖然轻笑着抚过温热的银白长发。
“你的也不差。”狄阡商业互吹,“而且明明你的才更叫人羡慕吧,我的头发这么奇怪。”
外观上“不合群”的孩子,自古以来就容易受到同龄人的排挤甚至霸凌。
不是没想过染成黑色,但染发剂不是含有重金属就是成分复杂的生物制剂,敏感的皮肤根本顶不住,小时候的一次染发差点把人送走。
或许是天意迫使狄阡保持自己独特的形象。
“早知道我也洗个头发了,让你给我吹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墨颖然打趣一句,收起电吹风。
“明天?”狄阡下意识地提议。
“再说吧,或许还是得回去上课。”少女叹了口气,随后浮现耐人寻味的浅笑,“怎么,刚刚还在抗拒住一间房,转眼开始计划明天了?”
“呃…”狄阡呛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不是你说的想要像小时候那样给你吹头发…”
墨颖然的脸贴近了一些,“喔?你记得小时候‘阡阡姐’是怎么给我吹头发的?”
狄阡陷入微妙的沉默,小时候“阡阡姐”给“然然妹妹”吹头发的画面确实还有模糊的记忆。
站在第三视角的记忆。
“然然…”狄阡艰难地开口,想要提醒靠得太近了。
“‘然然’也是你叫的?”少女揪起狄阡的衣襟,丝毫不顾忌走光地将其甩到一旁的床上,俯身按在身下之人的耳边,“我忘记了,好像某个家伙也叫我‘然然’。那么请问,你刚刚的‘然然’是以什么身份叫的?”
狄阡睁大了双眼,嘴唇蠕动却哑口无言。
是啊,什么身份?
“阡阡姐”可以毫无顾虑地和“然然妹妹”大被同眠,父亲他们需要纠结什么呢。
狄阡自己又在纠结什么呢。
已经忘记何时读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了,不过上面好像有一句,先入戏,才能把戏演活了。
入戏了,演得也会更加轻松。
只是作为代价,时间久了就容易陷入戏中,特别是要演很久很久的戏。
头皮上传来尖锐的刺痛,红宝石般的眼睛闪出泪光。
“然然,你…压着我头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