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洲的母校是甬城三中,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他初中高中总共六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骆君稀和谢倏见到了他高中时的班主任朱老师,教数学的中年男人,几乎谢顶,几根杂毛从一边梳到另一边,看着颇有喜感。
“秦洲啊……” 他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水,不紧不慢地说,“学习挺用功的,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高考也算表现不错。”
“他在学校和其他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骆君稀问。
“挺好的啊,不过他很内向,没什么走得太近的朋友。”
“那么,他在学校,有被什么人欺负么?”
显然没想到骆君稀会这么问,朱老师的脸上闪过惊讶的神情,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没有,我们学风很严的,对校园霸凌更加是零容忍。”
“零容忍?那在朱老师你的印象里,咱们学校因为霸凌处分过几个学生?” 谢倏问。
“这个嘛……我们的孩子心思都在高考上,没有那样的学生。” 朱老师的回答显然说服力有限,他心虚捋了捋头顶那几根毛,脸色有些尴尬。
“朱老师,秦洲那一届的毕业照,你这里还有吗?” 谢倏又问。
“哦哦,有的。” 他的眼睛在办公桌玻璃下面夹着的十数张照片里搜寻了一会儿,然后锁定其中一张,掀开玻璃拿出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指着倒数第二排角落里的一个学生说,“你们看,这就是秦洲。”
骆君稀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顺嘴问道:“照片上哪些老师教过他,朱老师能帮我们指一指吗?”
从朱老师办公室出来,他们又按图索骥询问了其他几名老师,得到的信息基本大差不差,口径一致,坚决否认学校里存在霸凌现象。
他们走出教学楼,信步走到操场边,许多班级正在上体育课,草坪上、跑道上人声鼎沸。
他们绕了一圈,最终在草坪一角驻足。一群男生正在踢比赛,场边一位颇有硬汉气质的年轻男教师抱着胳膊默默看着。
场上一名男生正带球向对方球门发起猛烈进攻,进入前场,对方一人忽然灵活走位挡在他面前,差点就要断了他脚上的球。带球的男生猛地急转,脚下一个不稳,滑倒在地。
他怒不可遏,站起身后一把将那个防守的男生推倒在地,大吼一句:“你TM找死啊,想铲老子!”
那男生显然吓了一跳,却又有些不服气地说:“我可没铲你啊,荀梓豪,正常防守,你自己没站稳。”
“你!……” 荀梓豪气得直哆嗦,伸脚就要冲刚从地上爬起的男生胸口踹过去。
“荀梓豪!想吃红牌?”场边的体育老师大喝一声,那荀梓豪悻悻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只得作罢,只狠狠地对那个男生说了句什么听不清的话。
骆君稀和谢倏快速对视了一眼,在原地又站了几分钟后,缓缓朝那体育老师走了过去。
“你是阎老师吧?” 骆君稀问。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冷淡地说:“你们是谁?”
“我是申海市玄塔分局刑侦支队的,现在正在调查一起案子,和你两年前教过的一名学生有关联,有几个问题还需要你配合一下。” 骆君稀亮出证件。
他脸上露出了和前面几名老师相同的防备神情,但还是点点头说:“有什么事你们就问吧,不过我只是教体育的,应该也掌握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对秦洲这个学生还有印象吗?就是这个孩子,18届的。” 骆君稀指着年级大合照里的秦洲问他。
阎老师只看了一眼那照片,便撇过头去,说:“没印象,和其他科的老师不一样,我每一届都要带几百个学生,课又少,大部分人都记不住。”
“那么他们那一届,有没有荀梓豪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孩子,你总该有印象吧。” 谢倏问。
阎老师瞟了她一眼,说:“有机会的话,谁都可以是荀梓豪,别说小孩子,成年人的世界里,不也到处都是荀梓豪么。谁狠,谁有资源就能压别人一头。”
“你的意思是,你们学校有些学生的家里,很有资源?” 骆君稀试探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有资源也轮不上我来沾一点好处。” 阎老师冷淡地说。
过了一会儿,铃声响起,午休时间到。
操场上的人群快速散开,荀梓豪身边跟着几个男生,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往教学楼去了。
他们没有去食堂,而是逆着人群的方向走,最终的目的地,是人迹罕至的美术教室边上的一间男厕所。
“卷子写完了么?” 荀梓豪用下巴瞧着已经等在那里的矮个男生问道。
“还……还有一张……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写……”
“Cao!” 他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上前两步,吓得那男孩连连后退。
“刘沐钦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啊,老子的活儿都敢拖。”
“对不起,豪哥,实在太多张了……”
“就是TM多你才更要抓紧时间啊,姓黄的那个老女人给我布置那么多额外的作业,就是故意给我添堵呢,你倒好,还要继续让我不痛快。你说说你就剩会读书还有一点点用,结果卷子都做不完,那你岂不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他伸手去拍矮个男生脸,虽然不是在扇耳光,但也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不行,你要是不做点什么弥补弥补我,我这口气咽不下去。” 荀梓豪抖了抖身体,像是要甩掉身上的什么脏东西似的。
“别……别……豪哥……你饶了我吧……” 男孩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人已经退到了墙边,再无路可退。
“哟,你看刘沐钦那样子,跟个娘们儿似的,也难怪我们梓豪起了歹念呢。” 旁边一个男生笑得一脸猥琐。
“别废话,来来来,手机都拿出来,好好记录一下我们小钦钦是怎么伺候他豪哥的。” 荀梓豪癫笑着,一边解裤子一边往刘沐钦走了过去。
“妈的,大白天的给老娘遇见这种脏东西。” 这时,厕所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几人往外瞧去,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女人踱着淡定的步子走了进来。
“Cao,你谁啊,这里是男厕所。” 荀梓豪局促地重新系上皮带,困惑地盯着谢倏。
谢倏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这几个小屁孩在这里干嘛呢?玩霸凌啊,毛儿都没长齐呢,还挺敢想。”
“哟,这位姐姐,不该管的闲事儿你可别管,这个地方没人来的,就凭你,可打不过我们这几个小屁孩呢。” 荀梓豪轻蔑地笑着说。
“没人来?我是鬼啊?脑子这么不好使还不好好读书,姐姐我今天正好挺闲的,就教你一点做人的道理吧。”
“你TM有病吧,找死!” 荀梓豪迈着大步走到谢倏跟前,伸出拳头就要抡过来。
谢倏冷哼一声,照着他两腿之间就是一脚,趁着他踉跄着去捂自己的关键部位的空隙,对准他胸口又是一记猛踹,而后顺势蹲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死死摁在地上。
周围那几个男生被这一幕彻底震慑住了,一个个呆立在原地,压根不敢上前。
“小屁孩,老娘在街上打混混的时候,你还在公园里玩泥巴呢。”
“姐姐……姐姐……我错了……” 被扼住命运脖颈的荀梓豪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求饶声。
“你快走吧,门口那个是我的保镖,你问他要一个电话号码,如果这货下次再欺负你,就给他打电话。” 谢倏对贴在墙角不敢动弹的刘沐钦说。
刘沐钦出去后,谢倏终于松了手,她站起身,对着已然蔫儿在原地的荀梓豪说:“行了,你也平身吧。”
他站起来,唯唯诺诺地问:“你……到底是谁啊?”
“甬城龙爷,知道吧,那是我爹。”
“哦,原来姐姐是道上的,难怪身手那么好。” 荀梓豪一脸的佩服。
“我早就听说你们学校霸凌成风,今日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 谢倏忽然捂了捂鼻子,“出去说吧。”
她走到外面,朝被她说成保镖的骆君稀眨了眨眼睛。
“今天正好撞上你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倏看了一眼荀梓豪,对方即刻毕恭毕敬地说出了自己的大名。
“你叫我倏姐就行了,荀梓豪啊,我有个朋友以前也在这里上学,他原来也被欺负过来着。你们这些小子,彼此之间多少都有点认识吧,听说一般还是代代相传的,那你就帮我去你的学长们那边打听打听,我朋友当年是被谁欺负的,这个忙,你能帮吧?”
“可以可以,我尽力去帮你问问。” 荀梓豪连连点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秦洲,你加我保镖一个微信,我让他把照片发给你。” 她朝骆君稀使了个眼色,他一脸无语地掏出手机来。
“你查到了就给他发微信,要是查太久的话,我就只能再亲自来看你了。”
望着荀梓豪他们灰溜溜离开的背影,骆君稀悠悠开了口:“甬城龙爷?是个什么鬼?”
“当然是我编的,这个荀梓豪一看就是正经生意人家的孩子,压根不知道道上的事,我随便编什么他都深信不疑,也没处求证。”
“保镖又是怎么回事?”
“我是黑道大小姐,那你自然就是我忠心耿耿的保镖了,而且,多年以来,你一直都爱慕着我,却苦于身份悬殊不敢表明心迹,只能默默守护……” 谢倏如痴如醉地胡诌着苦情戏码。
“傻子。” 骆君稀骂归骂,嘴角却有些压不住。
“霸凌还能代代相传?” 他们往学校外走,骆君稀回想起谢倏的话,提出了他的疑问。
“你一看就是三好学生吧,霸凌是等级制度赋予上位者的特权。学校里的等级不是一天两天突然形成的,旧的霸凌者会培养新的霸凌者来传承他们的地位和权力,荀梓豪这样的,在高年级大哥面前,也得服服帖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懂得还挺多。” 骆君稀眯起眼睛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可不是什么三好学生。”
“嗨,就算不是三好学生,凭你这家庭背景,谁敢欺负你啊,也难怪不知道。” 谢倏揶揄地笑道。
回程路上,骆君稀在闲聊的间隙,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那件在心里酝酿了一天的事。
“对了,周云杰,就是宁谷汇那个老板那天求我帮了个忙。”
“哦?你帮他还不够多么?”
“是他老婆的事,他说他老婆和前夫有两个孩子,找了很多年了都没找到,让我找公安内部的门路帮帮忙。”
“帮着找老婆和前夫生的孩子?那他倒是挺热心肠的。”
骆君稀瞥了她一眼,说:“他说他老婆很想念自己的孩子,他们也就生了一个女儿,如果有兄弟姐妹也没那么寂寞。”
“那你有门路吗?”
“有是有,但他老婆和前夫分开太久了,前夫已经去世,家里又没剩什么亲戚,不好找。”
“找到了也未必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了,还不如留一份美好的念想。” 谢倏的语气很平静。
“父母对孩子哪有那么多想象,无非希望他们过得平安顺遂罢了。”
谢倏没有说话,把头撇向窗外,骆君稀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骆支队,你想不想吃烤鱼?” 一阵沉默后,谢倏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陪我跑这么一趟,不想吃点好的?”
“哎,也不是完全不想,但山猪吃不了细糠,我也没办法。”
“尽吃些没营养的,瘦得都看不出来是猪了。” 可能是和谢倏在一起待久了,骆君稀也讲起了地狱笑话。
“骆君稀!讲烂笑话,扣分!” 谢倏伸手戳了几下他的胳膊。
“别扣别扣,大小姐,我撤回……” 骆君稀一边求饶,一边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