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宇看见谢倏进来,开心地笑了,鲜少符合他年龄的天真笑容。
“你就是李星宇?说吧,为什么想见我?”
“外面的人听得见吗?” 他望了一眼单透玻璃的方向。
“看得见,听不见,没开监听,有什么你说吧。”
“替人传个话,他要出趟远门,临走前想和你见一面叙叙旧。”
“他在哪?”
“他会来找你的。”
“有兄弟姐妹可真好呀,挨打都可以一起。”
谢倏抬了抬眉毛,说:“你爸恐怕不只是打你吧?”
“哈哈哈……” 李星宇狰狞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姐弟,你俩这疯劲都一样。”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我就是带句话而已。”
“那我倒是有些问题要问你。” 谢倏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你为什么要烧死你在疗养院的室友?是有人指使你的么?”
“这个问题啊,警察已经问过我了。理由很简单,一方面我要放那场火才能逃跑,另一方面么,他总是半夜打扰我睡觉,真的很烦。”
“因为这个就要杀人?”
“不然呢?睡眠不好的话,人是会很很暴躁的。”
谢倏蓦地起身,往门口走,临出门前,回过头望着他说:“挨打的从来只有我而已,他可没一起挨打。”
然后,她潇洒地甩甩头,开门走了出去。
“你们聊了什么?” 骆君稀手插在裤兜里,语气很轻松。
“聊了一下对艺术的见解。” 谢倏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要回去了么?” 他靠在审讯室门边的墙上,低头看着她。
“嗯。”
“路上注意安全。”
“好,你也记得按时吃饭,骆支队。” 她轻拍他的胳膊。
谢倏从玄塔分局出来没多久,就发现有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也不加速,淡定地往郊外的方向骑行。骑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拐进一个公园,在后视镜确认那台车也跟了上来后,在湖边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停了下来。
她站在湖边,打了三个水漂后,脚步声和说话声同时在身后响起。
“跑那么远,你也不嫌累。”
“说得对,我应该直接把你送局子里去。” 谢倏睨了他一眼。
如果仔细看,吴优和谢倏长得确实有点像,他们的皮肤都很白,鼻梁高挺,但眉眼却不相似:吴优眼尾上翘,眸中似有雾气,颇有几分阴柔气质,而谢倏明眸皓齿,看上去反而更显英气。
“你心真那么狠?”
“和你比不了,你明知道周念甄是谁的孩子,还要炸死她?”
“正是因为知道,才选了她啊。姐,你不觉得不公平么?凭什么我们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污泥里,而她却可以过着人上人的舒服日子?”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
“你一点都不恨那个女人吗?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走的那天早上,还跟我说放学要去幼儿园接我,可是那天我等了她一个晚上,哭了一个晚上,她都没有来。”
“可你现在不是4岁小孩了。” 谢倏望着远方,悠悠地说。
“而且,她甚至都不记得你的样子了,难道不是么?你和她见了那么多面,她都没有认出来。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小的如果被炸死了,她是不是过了不久也就忘记了。”
“我那时候只有9岁,她认不出来也很正常吧。”
“你愿意这样自己骗自己,我也没办法……” 吴优轻轻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闹得是有点大了,姐夫……行哥他让我暂时先出国避避风头……不过呢,你运气好,他最近很忙,只是有人给他透了个大概,具体的经过他没空过问,不然哪……”
他脸上挂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停顿片刻后继续说:“不然哪……在直播里看到你为了救别的男人命都不要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澳门那个女人,是你杀的么?” 谢倏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不是啊,和你不一样,我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杀的了谁啊。” 他伸出左手,欣赏起自己的指甲来。
“不是你杀的,你怎么知道我说的谁?”
吴优看了她一眼,噗嗤笑出了声:“哎哟,疏忽了疏忽了。亲爱的姐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和那个警察搞在一起,早晚要出事的。”
“我和谁在一起,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谢倏的眼神变得凌厉,“我警告你,再打他的主意,我真把你送进去,说到做到。”
“哦哟哟,我好怕哦,我的姐姐。” 吴优忽然大笑起来,“但愿你见了行哥,也能这么硬气哦。”
“滚吧。” 谢倏冷冷道。
2.26纵火案告破,宁谷汇商场爆炸零伤亡,玄塔分局和普阳分局这一次面上都有光。骆君稀也兑现承诺——请徐熠喝大酒。
两分局刑侦支队的其他同事也见者有份,主打一个热闹。
宋晴晴叫来了孙雨薇,她俩自然要叫来谢倏。这俩浑身长满八卦之魂的人多多少少都已经看出他们家支队长和小谢顾问之间的猫腻来了。
至少骆君稀单方面很不对头——谢倏来局里做笔录那天,所有人都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气味,最重要的是,他还理了发,那个发型怎么看都比从前精致几分。到了第二天,谢倏没来局里,古龙水的味道又莫名消失了。第三天、第四天……都没再出现过。
直到这天,她们又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古龙水的气息,而且,明明只是小龙虾加撸串局而已,骆君稀穿了一套夜店的行头出来,心思昭然若揭,都没留给她们多少脑补空间了。
“哟,咱们骆队好帅呀。” 孙雨薇故意拍了拍谢倏说,“是不是啊小谢。”
“是啊,帅得没边。” 谢倏憨憨地笑着。
“我先敬大家一杯,这次的案子大家都辛苦了,尤其要感谢徐副队和普阳分局的同事,我先干了,大家随意。” 骆君稀爽快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客气了骆队,你可悠着点喝。” 徐熠同样干了一杯,却从骆君稀手里拿过了酒瓶,没让他续满,毕竟他骆支队的酒量可是名声在外。
“骆队,你和小谢你俩喝一杯呗,毕竟是一起度过生死的交情。” 孙雨薇敦促道。
“行,我敬你一杯,小谢顾问。” 骆君稀举起杯子,和谢倏的碰了碰,又是一饮而尽。
谢倏一边喝酒一边担忧地肘了肘旁边的孙雨薇:“他这么喝确定没事吗?”
“指定有事啊。”
不出所料,过了不一会儿,骆君稀就进入了他专属的醉酒模式:肢体停摆,头脑清晰。
“老骆,还行吗?”
“可以……有点……醉。”
“这是几?” 徐熠比了个3在他眼前晃悠。
“三。”
“这个呢?”
“六。”
“一会儿他要回不去,还能留在店里给人算账,你们骆队真挺牛的。” 徐熠笑呵呵看着骆君稀昏昏欲睡的呆滞表情不禁发出感叹。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现在就是让他解高数题,他都不带出错的。” 李超不无骄傲地说,“真事儿,我跟我女朋友求婚那次,骆队也去帮忙了,他不太能喝,后来被我几个哥们儿赶到小孩那桌去了,你猜怎么着,我大侄女骗他帮她做完了两张高数卷子。”
众人哄笑起来。
“你怎么……不说……得了几分?” 骆君稀在一旁冷冷地开了口。
“满分!两张都满分!这不正说你厉害么!”
众人更加笑得前仰后合。
散席的时候,在以孙雨薇和宋晴晴为首的一群人的怂恿下,最终决定由谢倏陪代驾开骆君稀的车回去。
“咱们骆队有洁癖,那几个脏乱差进他家门,他明天得难受一天,我老公在家等我呢,晴晴家又住的远,所以,还是你送他回去最合适。” 孙雨薇一板一眼地给谢倏讲解前因后果。
“是啊是啊,骆队家特大,这么晚了你就在他家客房休息呗。” 林可力在这种时候总是尤其得机灵。
谢倏无奈地从李超手里接过已经进入半神游状态的骆君稀,和其他人挥手再见,扶着他一步步往车的方向走。
“去……哪儿?”
“回家。”
“回……我……家?”
“对。”
骆君稀的车太高,谢倏和代驾小哥两个人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他架上后座。谢倏坐上车时,觉得快累虚脱了。转过头看了一眼骆君稀,他倒好,已然睡着了。
代驾小哥叫醒她的时候,谢倏才发现自己也睡了过去,不仅如此,她还是靠在骆君稀肩上睡着的。这一发现令她有些尴尬,她连忙坐直身子,去拍骆君稀。
“到了,要下车了。”
“好。” 骆君稀缓缓睁开眼睛,这会儿他的四肢像是听使唤了一些,自己爬下车来了。
“自己能走吗?”
骆君稀摇摇头。
谢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扶,他立刻倚到她身上,两人就这样上了电梯。
终于把醉鬼送到了客厅沙发上,谢倏也瘫倒到一边,气喘连连。
“很累吗?” 虽然仍然一字一顿语速很慢,但骆君稀的酒显然醒了不少。
“嗯,你才喝多少,我可真没少喝呢,哎哟,薇薇姐和徐副队真是好酒量啊……” 谢倏闭上眼,靠到巨大的软垫上,“况且,还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你整回来。”
她感觉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没有睁眼,反而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了上去。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 谢倏打了个哈欠,闻着空气里一丝淡淡的木质香,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你……有在考虑了吗?”
“嗯……在了……”
搂着她的人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头发——这就是那晚最后的记忆了。
和林可力说的略有不同,谢倏终究睡的不是客房,而是骆君稀的床,至于骆君稀自己,从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来看,显然是在这里颇有绅士风度地将就了一晚。
她找了一圈,家里没人,进到卫生间,洗脸盆边上已经放好了新牙刷。过了半小时,骆君稀回来了,背着挎包,一身清爽,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刚洗完澡的样子。
“你这是……刚从健身房回来?” 谢倏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惊叹道,“这才九点多。”
“吃早餐吧,豆浆油条。”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餐桌上。
谢倏开心地坐下吃饭,却见他拿出一个碗,给自己泡了一碗谷物。
“你就吃这个?”
“这个有营养。”
“合着没营养的给我吃?”
“那我给你泡一碗?”
“别……我吃没营养的就挺好。” 谢倏无比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碗里的东西,大口啃起油条来。
“今天准备做什么?” 骆君稀问。
“你呢?骆支队休假吗?”
“休。”
“那要不要去玄塔寺烧个香?” 谢倏提议,“最近遇到的事有点多,去去晦气。”
没等骆君稀回答,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挂断电话,他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这香现在烧也来不及了,坠楼案,我得去现场。”
“我跟你一起去。”
现场离骆君稀家不远,开车不到十分钟的距离,他们到的时候,警戒线才刚刚拉好,拨开人群往里走,撼人心魄的惨状印入眼底:
楼底下的草坪上躺着一具赤裸的女尸,面部朝下,虽看不清脸的样子,却能从地上喷溅的,混合着皮肉碎屑的浓稠血污想象出那破碎的、变形的五官。
女人的身上屡屡伤痕清晰可见,脖子、手腕和脚踝处有被勒过的暗红色印记。
“喂,你们几个,别拍死者了!” 骆君稀指着站在最前排冲着地面举着手机的几个围观群众厉声呵斥道。
过了一会儿,尸体被抬离现场,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了。谢倏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尸体的位置出神,骆君稀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回局里,你要回家吗?”
“我可以去看看吗?”
“行。”
“从几楼摔下来的?” 谢倏问。
“20楼。”
谢倏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又问:“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还不知道,但楼上没找到别人。” 这时他们已经回到车里,骆君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真的不想回家?这种案子不是会让你不舒服么?”
“是不舒服。所以才更想弄弄清楚。”
傍晚时分,昨天还沉浸在庆功的推杯换盏中的刑侦支队众人,又聚到一起为新案子开起了会。
“死者韩语歆,十七岁,新湾中学高三学生。学校老师反映她已经一周多没有去学校上课了,请的是病假。她的父母暂时没联系上,邻居说是出国旅游去了。” 李超率先汇报起死者的身份。
“给孩子请完病假自己出国旅游?这有点离谱啊。” 崔叙忍不住吐槽。
“对,确实很有问题。死者是从事发居民楼的20层2004主卧坠下的,这间屋子是一名叫秦洲的人租住的。这个秦洲是临港大学大二的学生,目前下落不明。”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是从高处坠落死亡,除坠落本身造成的创伤外,身上还有多处陈旧伤痕,分别在不同时间造成,包括瘀伤、锐器扎伤、烫伤及捆绑造成的擦伤。死者体内检出男性体液,生殖道有明显撕裂性创伤,推断生前遭受过侵犯甚至X虐待。” 孙雨薇表情凝重地说出了她的发现。
“2004有什么发现?” 骆君稀问。
崔叙答道:“房间内仅提取到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死者,另外一个应该就是秦洲。飘窗和窗框上提取到死者的手印,初步判断死者是自己爬上飘窗后从窗户翻出去的。”
“是自杀?” 谢倏问。
“不一定,也可能是被逼到窗口不小心摔下去的,或者,被推下去也不是没可能。” 骆君稀说。
这时,林可力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骆……骆队,秦洲……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