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的夫婿终是在一场及笄宴上选定。
不过皇上与皇后舍不得唯一的公主,与宋家商定,长乐公主二九年华再嫁于宋卿白。
宋家父母虽是着急嫡子婚事,但那是皇室,也不好发牢骚,更不敢劝儿子纳妾,倒是让宋卿白难得松口气。
江晚宁对于这个商议,则更开心了,皇宫虽说也有不少规矩,但总体而言,她过的还算自在。
若真如此快嫁人,与宋卿白还好说,可是面对人家的父母,做戏做全套,不可怠慢,肯定要被束着。
想想就够头疼的,还是不嫁人来的好。不过没事,她到时熬一段时间就和离,在公主府美美过单身生活。
及笄后,江晚宁本该去早就安排收拾好的公主府,可也是因着叶拂云舍不得,便在宫中继续住着。
女郎心里盘算等到和离后就去自己的公主府,无人打扰,逍遥自在。
至于帮助江景珩的任务,累了两个世界,这次摸摸鱼算了。
反正阿珩做皇帝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她用自己的历史知识出点小主意,剩下的靠他自己悟算了。
做好摆烂打算的小姑娘每天过的都很开心,自从定下婚约,宋卿白反而十分克制,两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江晚宁及笄后也不必再去上书房,江景珩既要上课又要上朝的,每日忙的团团转,几天才可能找到空闲到她宫中蹭顿饭,找她诉诉苦。
而江晚宁只需每日陪叶拂云聊聊天,练练书法,看看喜欢的书,兴致来了向芙蕖讨教女红刺绣。
窗外阳光明媚,杏花虽已落败,但枝桠绿叶多了不少,挤在一起,生机勃勃的模样,偶尔能听到婉转的鸟鸣。
女郎侧躺在美人榻,一袭碧色翠烟衫,散花百褶裙。脑后一支白玉簪挽起墨发,雪肤花貌,气若幽兰,垂眸细看手中捧着的闲书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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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今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的更冷些,不知又有多少人熬不过去。
女郎捧着手炉,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这几日她通过与江景珩和宋卿白偶有的闲聊,知晓这几日朝廷也不太平,皇帝不知为何打压世家大族的手段是愈发严苛,换了不少官员。
起初是小官,如今品阶越来越高,惹的一些没真才实学的高门子弟惶恐不安,生怕下一个被换的就是自己。
照宋卿白的话来说,圣上似乎有些急切,急切的想将权力都收拢进自己手里,但大可以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如今将自己的野心全都露出来,恐会引来风雨。
只有高位之上的那个男人,感受着自己外强中干,日渐虚弱的身体,知晓时日无多。
他必须尽快,让江景珩有足够的底气与绝对的权势守好北齐的江山与长乐。
无论朝廷风雨如何变幻,临近年关,该有的热闹氛围倒是一点也没少。
宫中的殿门前早已挂起成双成对的红灯笼。
白天里看不出什么,到了晚上,便如散落人间的繁星,给寂冷的夜添些暖色。
除夕前夜一日竟飘起雪来,纷纷扬扬。
不消半日,红墙琉璃瓦盖上一层素白,琼楼玉宇皆裹上银装,飘渺如误入仙家。
除夕家宴,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富丽堂皇,只是妃子不多,皇嗣更是只有两根独苗,略显冷清。
江晚宁端坐于大殿的两侧,旁边是非要粘着她坐的江景珩,让小姑娘幻视之前去婚宴吃席时,粘着母亲的她。
女郎侧身,用衣袖挡着,小声揶揄身旁的少年,“阿珩,桌上若有够不着的,告诉阿姐,阿姐替你夹。”
少年面皮似乎比之前厚了不少,脸也不会害羞变红了,反而歪着头笑嘻嘻对女郎回答,“好啊,那阿珩先谢谢阿姐了。”
说完还冲小姑娘眨眨眼。
呜,阿珩变的不好欺负(划掉)不可爱了。
小姑娘明知道一旁有侍女帮忙,根本用不上她,却还是坏心眼的开个玩笑。
毕竟家宴除了歌舞和成年人之间的客套话便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巴不得不参加。
果真不出江晚宁所料,除夕家宴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新意。
女郎眼皮耷拉的看着一道道佳肴送到她的面前,因着根本就吃不完,便每次都分成两份。
悄悄用干净的碟子装好,打算带回去给芙蕖尝尝,像这种皇家宴会的吃食,御膳房很少做。
平日里除了皇帝,难得有人能吃上几次。
有些可惜的是不能立刻用食盒装起,等到晚宴结束,怕也是彻底凉了。
江景珩一直关注着自家阿姐的一举一动,见女郎轻蹙眉头,又望了眼她手头的动作,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惦记着给芙蕖带好吃的呢。
少年取下证明身份的玉佩,递给一旁的侍女,低声吩咐,“去御膳房装一份吃食送去未央宫,就说长乐公主体恤,让她们分吃了去。”
侍女听令悄悄退下,江景珩转头和江晚宁悄悄说话,“阿姐,你吃不完的那半份给我吧,芙蕖她们的我已经吩咐侍女拿一份新的去未央宫了。”
女郎听后眸子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语含忧虑,“等下父皇母后若是责怪你怎么办?”
“是阿姐太随性,不多出门,也没真正了解自己的地位,以阿姐的身份取一份吃食算得了什么。同理,我亦是如此,阿姐不必担心。”
江晚宁点点头,“我知晓了,那这些吃食麻烦阿珩解决啦!”
女郎乖巧的将眼前的碟子与江景珩面前的空碟对换。
菜肴量都不算大,但胜在种类繁多,哪怕江晚宁的饭量不算小,吃完也有些费力。
但估摸着江景珩把这半碟半碟的全部吃完,也不用再上新的了。
幸而除夕的家宴时间并不长,结束后,江晚宁便握着来时那盏宫灯,举着素色画梅伞,未乘轿,独自走回未央宫。
她想一人看看雪景。
侍女太监都被她留在未央宫中过节,家宴去了也只是白白在那站着,想想就够累的,她又不是个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江景珩原要送她,也被她拒绝,丧气说了声“好吧,阿姐注意地滑。”还眼巴巴的望着她。
江晚宁漫步于小道上,雪积的很厚,脚踩上去像是紧实的棉花,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未央宫离其他妃子宫殿极远,也不经过妃子的宫殿,而是有一条单独的小道,鲜少有人来往。
江晚宁却隐约听见除她之外的脚步声,因是踩在雪地上,所以格外明显。
女郎将伞向上举了举,想看个究竟。
男人素色绣银竹锦衣披同色鹤氅,与她一样举着素伞,不过并未握着宫灯。
昏暗的风雪中愈发显得人清冷不可接近。
只是男人望见女郎的一瞬间,眼中的寒色尽数消散,湖面的碎冰化作春水,波光潋滟。
宋卿白克制着想将小姑娘拥入怀中的念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让女郎仔细打量。
江晚宁上前几步,在宫灯的照明下才看清是何人。
赤色毛领披风在素白的雪地上划过,冻的有些发白的脸蛋藏在狐毛领中,“除夕夜,你怎的到这来了?”
话音随着说话带出来的白雾,消散在空中。
宋卿白将一直拿着的手炉递给江晚宁,示意女郎将宫灯递给他,无意间碰到手,只觉得凉寒。
男人眼中闪过心疼之色,侧身挡在女郎身前。
“圣上体谅卿白不能尽快与殿下完婚,今日特赐进宫的权利。”
“还请殿下原谅,因着下旨与晚宴时间刚好相撞,微臣未能提前告知。”
宋卿白所说并无半句虚言,宋家的除夕宴也正在准备时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到宋家替皇帝下旨,允许今日宋卿白进宫与长乐公主叙旧。
明知江晚宁此时还在参加皇宫里的晚宴,可男人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心就躁了。
甚至等不了用过家中的除夕宴,就招来马车,直奔皇宫。
未央宫里的侍从也早就熟悉宋卿白,明白这是公主未来的夫婿,自然不敢怠慢。
说来好笑,江景珩送来的那盒吃食,男人眼望着芙蕖纠结来纠结去,终是上前询问他可要吃时的忐忑又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眉眼弯弯。
他想到了这个宫殿的主人,温和随性,知礼坦率的性子。
他随意捏了一块糕点,快速吃完便拿起自己的伞出了宫殿,没他在,估摸着这些人会更自在些。
原本想着在门口等着,又怕侍从们从殿内看到会心中不安,便顺着小道往前走了走,不知不觉,竟是这般远了。
“殿下,如今实在严寒,详细的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嗯,好。”
雪下的更紧了,虽然好看,但她本就畏寒,说这两句话,感觉浑身的热气都要跑走了,若不是手中有暖炉,怕是更糟糕。
“委屈殿下与卿白共撑一把伞。”
“麻烦你了,我来拿宫灯吧。”
“不必,没剩多少路了,殿下的手极凉,还是好好暖着吧。”
“谢谢。”
“这是卿白应该的,殿下不必道谢。”
江晚宁利落的收了伞,就一盏宫灯,总不能劈成两半。
小姑娘灵巧的钻进宋卿白的伞下,因为伞不大,两人靠的很近。
红色与白色的披风因着两人的动作时而重叠在一起,两人虽没过分亲密的举动,相携的身影却显出一丝缱绻缠绵的意味来。
宋卿白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宫墙角落露出的玄色大氅,眼中划过一抹暗芒,勾唇浅笑。
将伞向女郎微微倾斜,不紧不慢的缓缓走向未央宫。
“殿下喜欢雪?”
“嗯,大雪纷飞的样子很好看。”
“那殿下可曾玩过互掷雪团?”
“打雪仗吗,自然是玩过的,与阿珩一起,以前他丢不过我,还会撒娇骗人。
不过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也没什么机会玩了……”
人影渐行渐远,声音也由清晰到模糊,最后彻底消失。
江景珩望着两人亲密的动作,掌心不断握紧。
伞早就斜向一边,雪落在少年的肩上、脸颊,有些冷,但他的心却更觉得寒凉。
虽然阿姐拒绝他送人回去,但到底还是不放心,想着跟上来看看,未曾想竟看到这幅场景。
尽管江晚宁早就与他说过,两人只会是明面上的夫妻,但凭这个所谓的明面就够他嫉妒的了。
如今宋卿白更是过分,三天两头来找阿姐,没有半点分寸感。
明明他才是与阿姐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如今却要和最亲近的人保持距离。
凭什么?!
他绝不愿意,也绝不妥协。
少年的眸子明暗交替,别以为他不曾看见宋卿白那抹得意的笑。
时间会证明,他与阿姐才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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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虽已过去,但独属未央宫的热闹却刚刚开始。
芙蕖接过江晚宁递过来的披风,拂去沾染上的霜雪,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望着小姑娘冻得通红的鼻头,语气心疼又生出些无奈。
“公主想看雪,坐轿子回来,在未央宫看不好吗,若是风寒了可怎么办。”
明明两人年纪都在一天天变大,但芙蕖却越发将她当作个小孩子。
偏偏还找不到理由反驳,江晚宁讨好的望着脸蛋圆圆,气势却很足的芙蕖。
双眸似秋水,就这样笑盈盈的盯着人,企图“萌”混过关。
不过几息,粉衣侍女败下阵来,慌忙移开目光,原本强势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殿下惯会撒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芙蕖瞥了一眼旁边的男子,宋驸马也真是的,不知晓去接下殿下,任由人这般胡来。
全然忘记男人温和知礼,为了让一宫的侍从更自在而主动出去的事,眼里心里全是自家公主受冻了。
宋卿白就这般站在一旁,未曾插话。
来过不少次未央宫,他也算了解这个未央宫掌事侍女的性子,平日里温和内敛,但只要牵扯到小姑娘的事,立马变了个人。
哪怕地位低微,也像母鸡护小鸡似的将女郎护在羽翼之下。
小姑娘性子随和,芙蕖胆子也被养的愈发大。
若是他一开始就说去接小姑娘,却和女郎走回来,还将人冻成这样,说不定连他一起训了去。
宋卿白掩面轻声打了个喷嚏,对上芙蕖还未收回的诧异神情,虽嘴上未说,怕不是在心底将他骂了个遍。
男人扬眉,小姑娘身边的人和她一样,都护短。
江晚宁闻声,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立刻转身,望着男人有些发白的面孔。
“你先将大氅脱了,进屋暖暖吧。”
“谢殿下。”
双手在寒风中的时间太久,如今倒有些僵硬,连大氅上的带子一时半会儿都解不开了。
江晚宁暗恼自己的粗心,人家一手拿宫灯,一手举伞,手不被冻僵才怪。
“你弯些腰,我帮你解吧。”
男人闻言立刻弯下腰,女郎上前几步,踮起脚还是有些高,“能再低些吗?”
宋卿白又向下弯了弯,“刚刚好,保持住,不要动哦。”
有些像他曾在平常人家见过的母亲哄幼儿的语气,甜丝丝,暖融融的。
他是宋家的嫡子,自小担负起家族的责任,没有撒娇的权力,更没有被小声轻哄的经历。
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句“你身为宋家嫡子,应该……”
他心底其实有些羡慕江景珩有叶拂云给予的自由和江晚宁无微不至的呵护。
虽是未来储君,却并未有人时时刻刻将枷锁套于他身。
而自己却早已背着越来越重的枷锁,无人在意,他怕也是早已习惯或者说麻木了吧。
唯有婚嫁之事,他想自己做主。
如今他幸运的偷来片刻喘息,男人望着女郎的动作,唇边笑容愈深。
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呼吸放轻,生怕打扰到小姑娘。
带子接近脖颈,江晚宁又靠的极近,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宋卿白裸露出的肌肤。
因着天冷,那份温热格外明显,甚至有些烫了,宋卿白不自觉的躲了躲。
小姑娘快要拆开的带子又紧了几分,男人面色显露出些许窘迫,“抱歉,殿下,卿白有些怕痒。”
没成想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竟会怕痒,江晚宁眸中划过一丝促狭,“无碍,怕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过放这人身上,竟有些说不出的可爱,这便是所谓的反差感吧。
女郎直接屏息,干脆利落的解开带子,抽身离开。
宋卿白顺势脱了大氅,用手拍了拍,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将其与江晚宁的搭在一起。
两人这才进了里殿,烤火取暖。
除了谈话声,偶有火星噼啪的声音。两人聊了许久,宋卿白才起身告辞。
“先向殿下道一声新春吉祥如意。”
“你也是,新的一年平安快乐。”
小姑娘眉眼弯弯,眼里满是真心实意。
平安快乐吗,殿下的祝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出人意料呢。
今夜是与殿下过的第一个除夕,他心悦之人,踏于素雪中,一声声皆拨动他的心弦。
抬眸望去,那人是昏暗雪夜中的唯一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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