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天光破晓,注定是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距离京城百里的林间山道之上,三道黑色身影驭马疾驰。
为首之人鹤骨松姿,劲瘦腰身宛如一把蓄力张满的弓,危险禁欲,矫矫不群。
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鹰眸。
进入密林之中,三人勒马缓行,逡巡四周。
不多时为首之人从马鞍中掏出一枚风箭,对着头顶上方“嗖”的一声射出去。
风箭迎风直上,发出清脆嗡鸣声,犹如鸟雀啾啼,响彻林间。
不多时,隐于暗处的人闻声而至。
锦夜大步流星走上前,对着为首的男子恭敬行礼:“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他满眼希冀,盯着面前之人仔细认看,生怕是场梦。
沈修妄抬手揭下覆面的黑巾,露出容貌。
他问:“锦夜,暗卫营一切可好?”
锦夜连连点头,激动不已,“一切都好,三千暗卫已进京埋伏完毕,只待公子令下。”
“好。”沈修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些时日辛苦了。”
“属下不辛苦,是属下无能,若是能从南梁救回公子,你们也不必受此苦。”
一旁的远泾和长风走上前来,一人搭着他一边的肩膀,戏谑道。
“怎么回事,数月不见,你怎的像女子似的哭哭啼啼。”
“我们不都还活着么,快些把刀剑和吃食拿上来。”
“谁念叨你们了,我是担心公子。”
锦夜被他们揶揄一阵,抢白回去,立马招手示意身后随从捧来甲衣长剑等物。
他们三人说着话。
沈修妄独自走去树后换装,褪去布衣,穿甲戴盔,威风凛凛的玉面都督重又现身。
他扬声问道:“锦夜,京中形势如何,今日九殿下与祖父那边何时动手?”
锦夜暂停与长风远泾的口舌之争,连忙近前回话。
“公子,您调遣给九殿下的兵马已悉数布防于隐山园林外,今夜只待烟花号令,便一举围攻。”
沈修妄眉心一蹙,“隐山园林?”
他们当初计划的不是春猎围场么。
他又问:“赵贤为何会去隐山园林,是檀儿与九殿下他们商榷后决定的么?”
提及苏檀,锦夜脸颊一颤,忽的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硬着头皮说道:“计划有变,公子的替身尸首进京后,苏小姐当街为您正名,百姓们深受鼓舞,万人送葬。”
“此举惹得赵贤大怒,意要杀了苏小姐。乔丞相为保苏小姐,也为大局谋,便主动请旨赐婚——”
锦夜说着,抬眸看向自家公子的脸色。
听到赐婚二字,沈修妄垂下眼帘,长睫颤了颤。
整理甲衣的手指不由自主僵住。
不消片刻,便很快想明白一切,沉声接着锦夜的话继续说下去。
“所以,檀儿和乔煜故意将婚宴设在隐山园林,赵贤要去证婚。”
锦夜如释重负,颔首:“正是。”
沈修妄没再说话,束紧腰封,手握长剑,大步往战马而去。
远泾正捧着酥饼大快朵颐,听到两人的对话,目瞪口呆,生怕自己听错了,凑近锦夜再三确认:
“你,你刚才说什么,夫人要跟乔相成亲了?就今晚!”
锦夜耸了耸肩,点头。
无可奈何,又不得不承认。
长风绑紧袖带,掂了掂手中的剑,转身去牵马,没好气瞥远泾一眼,“还问,快跟上,立刻进京!”
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酥饼,又骂一句:“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记得吃,要是今晚出点纰漏,我去坟前供给你。”
说话间,沈修妄早已翻身上马,挥鞭跑出去数十米。
长风和锦夜紧随其后。
远泾噎了一下,急忙把酥饼揣进怀里,翻身上马,打马追赶。
干完大事再吃不迟!
日出东方,灼耀九州。春水东流,月移星起。
栖禅寺内,暮鼓已止,经声琅琅,焚香袅袅。
观澄跪在佛前,诵完最后一日晚课经文,起身离去。
自此僧人观澄彻底消失,九殿下赵烨,提剑入红尘。
皇城宫灯开道,朱门大开,御驾出行,明黄车辇浩浩荡荡。
车舆内,赵贤安然独坐正位,钟忆巧坐在一旁,侧身倚在他怀里。
柔声道:“陛下,今夜狩猎危机重重,你何必亲自上阵,臣妾害怕。”
赵贤不以为然,抚着她的脸颊,笑了笑:“爱妃此言差矣,猎者不入围场,何来狩猎之趣。”
“隐山内外都是朕的人,只要他们敢冒头,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眯了眯眼睛,阴狠毕现,“朕也很期待,九皇弟如今是何模样。”
从前沈修妄选他,如今乔煜竟然也选他,他究竟有何处比得过!
既然一回杀不死他,那就再杀第二回。
钟忆巧垂眸,靠在赵贤怀里没有再多说话。
今夜也是她拼一把皇后之位的最佳机会,就算有风险,她也要和赵贤共进退。
叛上作乱的贼子罢了,又怎么敌得过数万御林军和潜龙卫。
她柔声应答:“陛下果真运筹帷幄,坐收渔翁之利,臣妾敬佩。”
赵贤满意地勾唇笑笑,眸色愈发幽深。
隐山园林内宅,闺房。
梳头嬷嬷和添妆丫鬟轮番上阵,伺候新娘子。
几人对新娘的美貌赞不绝口,各种吉利话层出不穷。
苏檀坐在妆台前,偶尔弯唇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抬眸看向铜镜中的女子,神色放空,脑中思绪万千,心头的不安感更是越积越多。
火红嫁衣中,她攥紧拳头,指尖掐进掌心肉缝。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灵韵端着一碗燕窝羹走进来。
“小姐,婚俗繁重冗杂,你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仪式前好歹先垫一垫,仔细腹疼。”
苏檀垂眸看向瓷碗,胃里确实隐隐作痛,没办法,自晨起后她真的吃不下。
但一想到晚间还有诸多要事,不能让身子拖了后腿,还是端起碗,舀了两勺强迫自己吃下去。
燕窝入喉,顺滑微甜。
苏檀吃了一小半,便放下碗,灵韵收拾了端下去。
梳头嬷嬷继续上前为新娘整理发髻,每梳一下,说一句吉祥话。
起初苏檀还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再过了一会儿,感觉头脑越来越昏沉,只看到镜中嬷嬷的嘴皮子在动。
她直觉不妙,下意识想要喊人,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