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边境,姑逢山城。
天色阴沉,轰隆隆的巨响犹如雷声,不是从头顶的天空降下,而是脚踩的山道嗡嗡震动。
朔风凛冽,干巴巴的冷意就像刮骨刀,剌得人脸皮子生疼。
一列近百人的玄甲兵穿梭于崎岖山道之间,身后番兵汹涌,穷追不舍。
玄甲兵脚步仓促,且打且退,一路厮杀声不绝于耳。
他们突围成功后与大营失去联络,后遭遇地动,奔命多日,又被南梁军寻到踪迹。
沈修妄扬剑砍杀一人,“嗖!”身后猛然射来一箭,“噗嗤”一声狠狠没入肩头,鲜血直淌。
“公子!”
长风目眦欲裂,从后面追上来,为他打掩护。
沈修妄身形晃动,肿胀的右腿险些脱力跪下,他以剑驻地,回头看向身后羽箭,强忍着剧痛,反手拔了出来。
箭头鲜血淋漓,倒刺剜出一大块皮肉。
沈修妄闷哼一声,迅速撕下一块袍角,穿过腋下,垂头咬住布条一端,另一只手用力拽紧打结,勒住伤口。
山间打斗声此起彼伏,倒地的玄甲兵越来越多,南梁番兵数千人的包围圈即将把他们吞没。
沈修妄提剑继续拼杀,目光锐利,逡巡四周,眸中血丝清晰可见。
头上的银盔早在突围之时就掉了,此刻墨发高束,发丝凌乱。
犹如一只猛虎被逼入绝境。
涌上来的番兵将领高举长刀,用南梁语呼喝:“魏军已到绝路!斩杀沈修妄,立头功!”
南梁军人多势众,喊杀冲阵,羽箭如蝗,兜头袭来。
百十玄甲兵无法匹敌,弹尽粮绝之际,除了手中长剑和盾牌,别无退路。
英雄末路。
沈修妄咬紧牙关,扬声怒吼:“鹰鹤军,布阵!”
突然,派出去求援的斥候从对面群山的土丘上奔下来。
摇着军旗,声嘶力竭呐喊:“援军至,援军至!”
众人闻讯满怀期望看向对面,沈修妄抬头盯着对面山腰处,只见黑黢黢的兵阵压城而至。
大魏军旗迎风猎猎,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数千南梁军惊诧不已,他们这是中了魏军的埋伏?!
有玄甲兵忍不住抹去一把血泪,“太好了,我们终于撑到援军来了……”
沈修妄眉头紧锁,待看清为首将领,瞳孔骤然一缩。
于尽良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
不像援军,更像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索命的煞神。
于尽良忽的邪笑,扬手,对身后的弓弩手重重一放。
沈修妄,今日你纵使有上天遁地之能,也在劫难逃!
“嗖嗖嗖!”
顷刻间,森寒箭矢穿透山间雾霭,铺天盖地袭来。
沈修妄声嘶力竭大吼:“隐蔽,快躲!”
尚未反应过来的玄甲兵只知躲避身前南梁军的进攻,却不料身后突兀射来冷箭。
“噗通噗通!”接二连三倒下十数人,口吐鲜血。
他们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援军方向,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
为何,本该射向敌人的箭会射进他们的身体?
他们苦撑多日,食不果腹,遍体鳞伤,眼看援军已至,心头好不容易燃起一丝生的希望……
剧痛蔓延,和鲜血一同流出体外的,还有他们的不甘和绝望。
这究竟是为何!
他们分明同出于大魏,同气连枝啊!
倒地的玄甲兵大口大口呕出鲜血,粗喘出最后一口气,瞳孔渐渐扩散。
年轻军人死不瞑目。
箭镞如雹,毫无间歇之意,再次飞速射来。
近乎背身行刑式的屠杀,玄甲兵遭遇前后夹击,近百人转眼只剩二三十人。
长风一把拔出腿肉里的箭矢,瘸着腿往后撤。
另一边,远泾重伤倒地,掩体全无,彻底暴露于南梁军战线之前。
两边夹击,刀剑无眼,一个玄甲兵当即探身出去想把远泾拉回来,却不料刚一冒头就被一箭穿喉。
远泾折了半边手臂,腰间刀伤汩汩流血,脊椎动弹不得分毫。
看着为救他而牺牲的兵,他红着眼大喊:“兄弟们都躲好了,别出来!”
“找下山的路,护卫公子离开!”
长风伏在树后矮着身子想要救他。
手刚伸出去,“嗖!”又一箭射来,穿透他的掌心。
远处密林,南梁军首领弯弓搭箭,瞄准远泾躺倒的那处。
他故意没杀远泾,而是以他为饵,引剩下的玄甲兵出来救他。
大魏人自诩重情义,那就瞧瞧这份情义能助他杀几个人。
长风忍痛退去树后,掌心皮开肉绽。
远泾扯破嗓子冲他吼:“长风,不要管我我!”
“对面在围点打援,你们快护着公子离开!”
“噗!”
又一箭射中远泾的左肩,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远泾咬紧牙关痛骂:“该死的番兵, 有种杀了老子!”
长风倚在树后,血泪并流,残破的手掌用力握成拳头。
几步之遥,恍如隔着天堑,他救不了远泾!
南梁军首领扬声大喊:“沈修妄,本将军敬你是条汉子,你若立刻出来投降,我可以放过你的人。”
“若是再不出来!”他举起弓箭对准远泾的头,“那我即刻射杀他!”
沈修妄方才被箭阵阻击于数十米之外,眼下趁着对面弓弩手换阵间隙,他捡起地上的残破盾牌飞身而来。
“公子,别过来……有埋伏!”远泾目眦欲裂,拼命摇着仅能动弹的一只手。
“沈修妄在那,杀了他!”对面,于尽良一把夺过箭,弯弓瞄准迅速移动的人影。
“嗖!”
“嗖!”
南梁军的箭和于尽良的箭同时射出,沈修妄凌空旋身,一脚蹬上粗壮树干,飞扑向远泾。
“锵!”箭尖撞上铁盾,发出嗡鸣。
沈修妄一把拉起远泾,反身将他背在肩上,沉声喝骂:“死小子,谁允许你充英雄好汉的!”
远泾趴在沈修妄肩头,用尽全力举着盾牌,痛哭出声:“公子,您带着我跑不远!您快走吧……”
“闭嘴,你就算死也要死在大魏,走!”
沈修妄拖着伤腿,额间青筋暴起,用尽全力一个闪身将他背到树后面。
长风立刻上前扶住他们。
前有狼后有虎,无路可退。
沈修妄破釜沉舟,往崖边斜方跑,“所有人跟着我,从枯草碎石径滑下去,鹰鹤军宁死不降!”
“是!遵命!”
仅存的十几人视死如归,冒着箭雨,往碎石嶙峋的枯草小径俯冲而去。
“别让他们跑了,杀光他们!”
于尽良快马加鞭,抬手又是一箭,对准沈修妄。
“嗖!”这一回铁盾没有挡住。
利刃瞬间击碎盾牌,森寒箭尖径直没入沈修妄的心口。
“噗……”一捧热血撒出,染红脚底大片枯草。
沈修妄身形一僵,犹如断线风筝失去平衡,栽倒滚下。
“公子!”
“将军!”
血人追赶着血人接二连三往下跳,尘土飞扬。
“咔嚓咔嚓!”
地动山摇,巨石挤压的声音骤然响起。
天色混沌,轰隆轰隆。
黝黑山脊瞬间裂开一条深渊巨口,石块簌簌往下滚,砸断树干,掀毁地皮,似乎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所有人影瞬间被黑气吞没。
南梁军趁着地动四散而逃,震势平稳后,姑逢山一片狼藉。
于尽良立刻派兵封山,他方才亲手射中沈修妄,一箭穿心,死要见尸。
“所有人搬开巨石,挖开山缝,谁先找到沈修妄的尸体,封官厚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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