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面露诧异,显然没有预料到容妃竟会是她认识的人。
似要为她答疑解惑,乔煜起身去往书案前,提笔写下关于容妃的详细信息递给她。
苏檀接过垂眼细看,眸色愈发凝重。
少顷,她收起纸张,看向一旁的更漏,轻声说道:“乔煜,此事多谢你告知,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好,这套书你拿去。”
乔煜将那册医书原稿递给她,毕竟打着买书的幌子。
苏檀接过书,目光无意扫过他袖口抻起的手腕,只一瞬,乔煜便迅速搭下袖子。
苏檀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多说话,对他微微颔首,转身欲要出门。
乔煜站在原地,犹豫再三,在她推门离开前开口喊住她。
“苏檀。”
苏檀脚步顿住。
只听乔煜沉声说道:“采薇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再次听到采薇姐姐的名字,苏檀不由自主攥紧手里的书。
乔煜哽了哽喉头,看着姑娘的背影,终是将这声埋在心底许久的抱歉说出口。
对苏檀而言,采薇曾是她生命的救赎,她不恨他已是最大的宽容。
旁的,他不再奢求。
苏檀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乔煜,目光淡淡:“乔煜,人都是要朝前看的。”
逝者已矣,她没资格替采薇和那些枉死的百姓接受道歉,也不能重回过去改变什么,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联合各方势力,推翻苛政暴君。
乔煜亦深谙此理。
他默然点头:“我明白,此路艰险,你要护好自己。”
苏檀弯了弯唇角,“好。”
手里的医书沉甸甸的,她忍不住问出疑惑许久的话:“乔煜,以前你最是擅长医理,志愿也是治病救人,为何来到大魏以后却选择行商从政?”
乔煜垂下眼帘,自嘲地笑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窗外事。”
“当年我以为如此乱世,医者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权利才是至高无上。”
“但是,我错了。”他看向苏檀,“你做得比我好太多。”
苏檀垂眸看向乔煜身侧的手,低声道:“其实我做得没有多好,只是你那段时日迷失了本心。”
她叹了一口气:“从前我也太过天真,只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经历过的伤痛和折磨,却从未考虑过你的隐忍和立场。”
有些伤留会在身体上,而有些伤会永远烙在心里。
一直以来,乔煜并没有比她好过到哪里去。
乔煜垂于身侧的手指弯曲了一下,手腕深处的丑陋疤痕随之跳动。
他唇色淡白,喃喃问:“你都知道了?”
苏檀抬眼看向他,眸色清亮,“嗯,就像你知道我曾经历的一样。”
“那些磋磨、折辱,杀不死我们的,终将使我们强大。”
她璀然一笑,语气含着轻快与释然:“都过去了,不是么?”
听到这番话,乔煜心中隐隐泛起苦涩,原来执念太深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眼眶泛红,释怀笑笑:“你说的对。”
都过去了。
苏檀冲他摆摆手,“那我走了。”
期待天下太平那日,届时,他们也许就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聊一聊这些年。
苦也好,累也罢,万般皆是人生。
乔煜目送苏檀出门远去,随后低头拉起袖子,凝视着腕间的疤痕,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檀走出书斋,走向对街等待她的马车。
不远处的路口驶来另一辆马车,车内乔烟掀开帘子,满怀欣喜看向书斋。
忽的目光一凝,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从书斋内走出来,路过眼前。
女子身段姣好,面容昳丽,眼尾的朱砂痣嫣红夺目。
乔烟怔在原地,用力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到女子登上马车,悠然离去,她才愣愣回过神。
苏檀不是死了么?
阿兄家中还立着她的牌位……
难道!
乔烟再次抬头看向书斋,心底升起强烈的不安。
她沉下心来,招手示意随行的丫鬟靠近,对她耳语吩咐一番。
苏檀离开书斋后,在京中各处逛了逛,绸缎铺、首饰铺,又去成衣店精挑细选了一身衣裳,直至天色擦黑方才回宅子。
是夜,一场湿冷冬雨袭来。
苏檀向来畏寒,伺候的丫鬟早早燃起火盆,煨在榻前,屋内温暖如春。
榻前小几上亮着一盏灯,苏檀伏在枕上看书,颈间贴身戴着的狼牙项链低低垂下,星月相映,熠熠生辉。
翻书的手指随之一顿,她垂眼看着颤颤巍巍的吊坠,突然很想沈修妄。
看书的兴致淡了,满脑子都是那张桀骜俊美的脸。
也不知他现下境况如何。
苏檀抬头吹灭榻前蜡烛,仰面躺下,指尖抚着项链,听着窗外潇潇雨声闭目养神。
只有一个人待着时,她才会纵容自己把心里的想念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
天亮以后,再收起那些脆弱依赖情绪,面对现实。
沈修妄在南境撑着,她也要在京中撑住,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不知过去多久,半梦半醒间,苏檀陷入浅浅睡眠。
屋外,灵韵过来瞧过两回,隔着窗看到屋子里的灯熄了,总算放下心准备回自己屋。
一回头,耳中敏锐捕捉到有人凌空飞来的动向,她警惕抬头,腰间利刃蓄势待发。
一道黑色身影冲出雨幕迎面而来。
灵韵拔剑的动作一滞,看清来人的脸。
是暗卫锦夜。
拔剑的动作缓缓收回。
锦夜身形微晃,脚步虚浮落地,单手撑着廊外的柱子,嘴角鲜血淋漓。
灵韵上前扶住他,急声问:“锦夜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锦夜呛咳一声,气息紊乱:“鹰鹤军在……在南境遭遇伏击,幸好公子早有防范,突围成功。”
“未料山中又频发地动,山体崩裂,巨石滚落,公子带领突围的一队精锐兵,于南梁深山中失踪了!”
“咳咳……我来向苏小姐报个信,再召集剩余的暗卫部下,去寻公子。”
灵韵眉头紧皱,“朝廷派去南境的援军呢,他们没有去寻人吗?”
锦夜脸色苍白,嘴角又溢出一口血。
灵韵话刚问出口,才惊觉自己有多蠢。
皇帝派出去的哪是援军,那是与南梁军前后夹击,剿杀沈大人的催命鬼。
锦夜不再多停留,强行运气稳住身形,对灵韵说道:“我先走了,你务必将此变故告知苏小姐,别误了大事。”
灵韵拽住他,低声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要包扎用药才是”
锦夜摆手,“一点小伤无妨,公子失踪的消息明日宫中就会收到,届时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你一定要保护好苏小姐。”
说着,他深看了一眼灵韵,语气渐沉,“也要保护好自己。”
话毕,他不再久留,飞身离开,好似从未来过。
冬雨冷冽刺骨,站在廊下吹透过衣裳,叫人瑟瑟发抖。
灵韵垂眸看向指尖粘稠血迹,心如擂鼓。
屋内,苏檀睡得并不安稳,她揪紧胸前的被褥,猛地睁开眼睛。
惊出一身冷汗。
梦里,沈修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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