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午后,白璟上门来寻苏檀,神秘兮兮地说发现个好地方,带她去散散心。
苏檀起初不想去,但白璟说她再不出门当真要闷得发霉了,她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没出过苏宅。
返心丹已制作完成,药方也已完善,她派人尽数送去京城交给沈佩恩。
遥遥小姑娘跟着嫂子回娘家小住,商铺和盟里都有专人打理,她现在突然闲下来,似乎也无事可做。
耐不住白璟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要去之处夸得天花乱坠,苏檀换了件寻常衣裙就被他催着上了马车。
到达目的地之后,绮霞铺满天,远山连绵如墨晕染。
面前几亩水塘一鉴开,天光霞影共徘徊。游鱼成群,油绿稻田里听取蛙声一片。
泥土芬芳混着青草味,从鼻尖钻入五脏六腑,苏檀深吸一口气,感觉闷在药房数月,胸中迂堵之气尽数散去。
果真是处散心取渔的好地方。
她一时间看得出神,下马车时险些没踩稳马凳,候在一旁的车夫适时扶住马凳,恭敬提醒她。
“苏小姐,小心脚下。”
苏檀收回视线,垂眸对他笑笑:“多谢。”
车夫憨厚地点点头,“这是小人应该做的。”
随后便收回目光,侧过脸去,待她下车后,收起马凳放到车架下面。
说话间,苏檀与车夫偶然对视一瞬,看向他的眼睛,心头忽的冒出一丝怪异。
细长,眼尾耷拉,最重要的是眼神,竟似曾相识。
这人是连城山庄的车夫,白璟出行多数时候骑马,只有少数与她同行时才会驾车。
从前并未注意这位车夫,况且她近几月闭门不出,更没坐过连城山庄的车。白璟来寻她也只是坐下喝盏茶,说会话就走。
今日,只看他一眼,何故突然生出不适和熟悉之感。
是在别的地方见过么?
苏檀神色自若,往车夫牵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
白璟冲她挑了挑眉,打断她的沉思,笑问:“阿檀,此处如何,我可没忽悠你吧。”
他记得苏檀最是喜欢乡间野趣,也常说吃鱼不如取渔乐,同寻常姑娘的爱好委实不同。
苏檀暂且回过神,浅笑点头:“嗯,白少庄主选的地儿,自然不错。”
白璟眉眼含笑,扬了扬手:“那就走吧,去那处亭子里垂钓,钓上来的鲜物当场便可交给塘主烹制,讲究的就是鲜嫩。”
苏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亭子,果真雅致。
“好,既然你选了这地儿出了人力,那我便出财力好了。”
白璟玩笑:“哪有你出银子的道理,那我不成蹭吃蹭吃的小白脸了?”
“小白脸?我怀疑你在夸自己。”苏檀似笑非笑,正色道:“朋友之间理当有来有往,花银子的事再互相客气就没意思了。”
两人边说边往亭中去,白璟落后半步,让苏檀走在前面。
听到她说朋友之间,白璟忍不住摸了摸袖中的发簪,心中隐隐期盼,又生出些许不安。
进入亭中落座,提竿不过半刻钟,苏檀便接连中鱼,一尾接一尾的黑金大板鲫轮番咬钩。
出水后四处扑腾,拽得鱼竿弯成了弦月,手感极好。
苏檀喜欢鱼儿上钩时的满足感,还有提竿时沉甸甸的劲儿。
从前体质差,拉不动,不是她溜鱼,而是鱼溜她,如今可算翻身了。
取渔够吃即可,再多就成了负累。钓得差不多,白璟便请鱼塘主将鱼获取走烹制。
等晚餐的空档,天色完全暗下来。
亭子四角挂有竹灯笼,小飞虫见着光,绕着灯笼直打转,时不时往上撞。
两人坐在亭中赏游鱼,听蛙鸣,流萤四散飞舞。
苏檀靠着木质躺椅闭目养神,脑中却仍在思索方才下车时与车夫对视的怪异之感。
究竟是在何处,何时,见过那双眼睛……
如此良夜,两人独处,白璟酝酿满腹话语,再次摸向袖中的发簪。
他侧眸看向身旁躺椅上的人,鼓足勇气想要拿出来,苏檀却一个鲤鱼打挺突然从躺椅上坐起身。
她转头面朝白璟,然后提起两边衣袖,隔空遮住他的眉眼以下和额头。
目光炯炯有神,盯着他的双眼打量半晌。
秀眉紧蹙,神色逐渐凝重。
白璟一头雾水:“阿檀,你……你怎么了?”
苏檀心中直呼不妙,无力地垂下双手。
难怪方才觉得那车夫似曾相识,若是像这般将他的脸部五官遮去,只留下一双眼睛……
那就更像了。
完了!
她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日在扶风林中和她交手的蒙面人也许还没有死!
现在回想起来,林中那么多具新鲜尸首,为何偏偏是蒙面人的头被黑熊咬掉了?
他可是潜伏进青州的东夷细作啊!
若他侥幸活下来,那些舆图、城防图……
塘中游鱼“啪”的一声跃出水面,“咚”一骨碌坠下去,荡开层层水波。
苏檀心头大震,不敢再往下想,面色一寸一寸苍白下去。
难怪那日蒙面人对她杀心如此重,剑剑致命,原来是怕被她认出来。
白璟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眉头紧皱,“阿檀,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苏檀深吸一口气,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细作蛰伏多年,伪装成连城山庄的车夫,平日驾车往来青州各处,对城内外每条线路无比熟悉,绘制舆图易如反掌。
如此这般推测,已有六成把握。
面对白璟的关心询问,苏檀看向他,平稳语调开口说道:“白璟,连城山庄内部也许有东夷细作。”
白璟霎时愕然,眼睛瞪大:“东夷细作,是何人?”
苏檀默然颔首:“我怀疑方才那名车夫,但我暂时没有足够确凿的证据。”
“那日我在扶风林中同东夷细作交过手,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细长阴狠,眼尾耷拉,还有看人的眼神,和车夫很像。”
白璟盯着苏檀的脸色,意识到此事颇为严重,若非有迹可循,她断然不会平白怀疑无辜之人。
数月前山庄的两个兄弟下山办事被人杀害,最终查实应是仇杀。行走江湖有一二仇家实属寻常,但现在再细想想或许也和细作有关。
若他没记错,山庄里不少兄弟时常同车夫老丁一处吃酒、掷骰子。
酒桌牌桌上,最是容易探听消息。
白璟当即沉下脸色:“我现在就去把他摁下,严审。”
苏檀摇头,拦住他:“不,暂且如常。”
“现下我们还在外面,并不清楚他是否还有帮手,万一打草惊蛇再让他跑了。”
“待回到山庄后,你再下令封锁,将他困住,搜查他的住处以及往来人际关系。”
“那日我与他交手时,曾在他的肩头和前胸留下三道剑伤,沈修妄也刺中了他的胸口,哪怕他用过祛疤膏,也能验出新长的皮肉。”
白璟眯了眯眸子,颔首:“好,我明白了,此事我会禀明父亲,山庄内部确实需要整饬一番。”
他转念又问:“那你呢?”
苏檀:“我去找魏知府,确认一下仵作对那具无头尸的验尸记录。”
“毕竟只是猜测,如果尸体各处伤痕无误,许是我误会了老丁,届时定向他赔罪。”
“若当真如我所想,细作是他……”苏檀眸色深深,“青州恐怕危矣。”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再次绘制城防图和舆图,将其传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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