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春光烂漫,柳亸莺娇,暖风熏得人眼皮子直打架。
沈宅门外,一只狸花猫窝在墙角,敞着肚皮,舒服的直打盹。
宅子里头一片阒静。
堂外值守的小厮站得端正,宛若泥胎木偶,纹丝不动。
远泾手捧一沓文书,从游廊下走来,行至门前驻足,抬手叩响书房的门,得到应允才推门进去。
书房内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案前,青衣公子正提笔写奏章,背脊如松,侧脸昳丽,如琢如磨。
已然提笔写过两页,他长眉微蹙,神色专注。
听到远泾的脚步声,沈修妄眼帘未掀,随意开口问道:“都取来了?”
远泾将文书恭敬递上前去,“魏知府说此次青州所有的军费上缴记录都在这里了,公子要一成,诸多富商凑出一成有余。”
“银两随时可送入京中。”
沈修妄略颔首:“嗯,搁这儿吧。”
远泾放下一沓文书,看了看公子,欲言又止。
“还有事?”沈修妄虽没抬眼,但余光已然发觉他有话说。
远泾犹豫再三,壮着胆子开口:“公子,陛下对您下的令是要收取青州八成军费,可这里只有一成,您如何交差啊?”
闻言,沈修妄笔锋一顿,抬眸。
“八成军费是为大肆征伐,一成是为保疆。”
“我只收一成便是要让陛下知晓,大魏不可再对外宣战。”
远泾垂首点头,又不免担忧:“公子,朝中劝谏止战的大臣多的是,您又何必屈尊首当其冲?”
“且那于尽良近两年极得圣心,明里暗里都盯着您呢。”
都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五载皇帝明面上照旧重用沈修妄,暗地里提拔的新人武将重臣也不少。
于尽良便是极得圣心的一位。
沈修妄眸色深深,冷嗤:“如今朝野上下哪还有明哲保身之处。”
“征伐南梁一战损伤惨重,卫荀大将军手下的兵马折去大半,元气大伤。”
“他,有苦难言呐……”
沈修妄垂眸看向奏章,意味深长:“这五载我避战不出,你猜陛下还能忍耐到几时?”
此次派他出行青州,不过就是要最后敲打敲打他罢了。
若他愿意低头,完差后便老老实实领兵四处起战征伐。
若不愿意……
沈修妄挑了挑眉,沉默片刻。
他曾在尸山火海中搏杀八载,亦深刻明白两国无端开战对于双方百姓会是何等灭顶之灾。
战局之中,他不冒进,也不一味媾和。
若别国有犯,则打服为止,若无犯亦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赵贤为帝的气势正盛,野心太大,而大魏国力渐衰。
朝廷新旧派朝臣内斗严重,赋税增重民心不稳,此时主战为大不利。
避无可避,沈修妄只能摆出自己的态度。
希望皇帝能有醒悟。
远泾默然颔首:“属下明白,是属下想得狭隘了。”
沈修妄拿起一旁的信件,抬手递给他,“速速发往京中,宋先生亲收。”
远泾接过信封,会心点头:“是。”
公子是要在青州再办善堂了。
京中的念慈善堂设立已有五载,由宋先生主事。
当初是为纪念夫人和早逝的小主子,如今夫人好端端地活着,冥冥之中这份善意似乎有了回应。
想到另一桩要紧事,沈修妄暂且搁笔,站起身,走到书案对面的红木兰锜前。
两柄长剑凛凛放置其上。
他抬手拿起其中一柄剑鞘鎏银的握于手中,剑柄微动,剑鞘褪下,如银似雪的剑芒悄然显露,照亮公子桀骜眉眼。
沈修妄深看一眼长剑,转身还剑入鞘,将其递与远泾。
说道:“将它送至箫九处,命他改制成一柄更为轻巧便携的长剑,适于无内力,剑法功底浅的女子使用。”
远泾目光一滞,讷讷道:“公子,含光长剑是老爷在世时亲手赠给您的,陪您征战十数载……”
且用料世难寻其二,剑身轻巧,削铁如泥,锋芒毕现。
沈修妄垂眸深看两眼,随后抬手将剑抛给他,俨然落定主意。
“去吧,便是改锻之后,它仍是含光。”
若他从无败绩是含光护佑的,那便希望它日后能护佑好新主人。
保她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翌日清晨,鲜嫩春菜照常摆上苏宅的饭桌。
用过早膳,苏檀便换上一身水绿轻便骑装。
昨日黄昏时分,长风来通报,沈修妄决意骑马去往南边林地,询问她是否愿意同骑。
苏檀打量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当即拒绝,她自己会骑马,可同行不需同骑。
穿戴完毕,又带上一应随身之物,苏檀回眸看向墙边挂着的青霜剑。
已然迈出内室的人,又转头将剑取下,佩于纤细腰间。
待按约定时辰走出苏宅大门,沈修妄已然牵着马,在外等候多时。
不知是碰巧还是默契,两人竟都穿着同色骑装,不过苏檀的青色浅淡些,沈修妄的青色更深一点。
苏檀看向他,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竟一个亲卫随从也没有。
不禁开口问道:“沈大人公干不带人手么?”
沈修妄颔首,唇角上扬,“无妨,他们都在暗处。”
今日去浮丘山,山腰处有一片扶风林,据说景美人少,他想把该说的话,通通对她说清楚。
自然不会带人。
苏檀抬眸扫视一眼四周。
暗处?名为暗卫,难道真会隐身不成?
姑娘不置可否,他不带人自然也随他去,横竖只此今日一天。
两人各自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去往城南。
越远离主城区,四周绿意越浓。
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
沈修妄特意落后半匹马的身距,让苏檀领先,驰骋的空隙,抬眸看向姑娘驭马持缰的纤丽身姿。
融融暖阳落于她的头顶和肩头,如瀑墨发高高竖起,随着骏马的跑动,每一缕发丝都在跳跃着闪着金光。
姑娘侧脸白皙娇美,身形灵巧,骑装衣摆迎风飒飒,整个人英姿明媚万分。
沈修妄摸向胸前放着的狼牙项链,忍不住再多深看她几眼,只觉这样的苏檀才是真正自由洒脱的。
远山重叠,层峦叠翠,不出片刻两人便置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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