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车早就不想待在邯郸了,当日便去庞煖府中辞行,庞煖闻李左车欲去,神色黯然。庞煖道:“左车如此心急,真不把邯郸之民放在心上吗?”
李左车道:“邯郸有老将军镇守,稳如泰山一般,无须李左车在此。”
庞煖道:“左车你也不用高抬我,我虽多活了几岁年纪,真要跟蒙骜、桓翊、杨端和等人对战,并无把握。且我年纪老迈,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我死之后,你又不在邯郸,还有何人可以抵挡秦军?”
李左车道:“老将军之言差矣,若是大王真要用我,不要说我在雁门关,就是在天边大王也会前来寻我,若是大王不肯用我,我留在邯郸又有何用?”
“为了邯郸之民,你真就不肯受点委屈吗?”
“在大王治下,邯郸之民到底过得如何,老将军真不知道吗?”
庞煖一时语塞,庞煖自被惠文王罢黜之后一直住在邯郸,岂能不知这些年邯郸之民越发困苦,李左车虽没有明说,庞煖已知李左车之意是赵王这昏君灭了才好。庞煖的看法与李左车有所不同,不过也并不反驳李左车,只是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春平君上门来饯行,说了些慷慨激昂之语。李左车对春平君本没什么恶感,前些时日在市井之中,见到春平君一样囤积粮食取利,对春平君也是打打不满,见了春平君明显的拉拢之意,忍不住道:“如今邯郸之民忍饥挨饿,君上可有想过打开粮仓赈济灾民。”春平君闻言一怔,胡乱应付几句告辞而去,李左车冷笑不已。
李左车在邯郸记挂的人也就是庞煖,既已辞行,不再拖延,第二日便启程回雁门。刚出北门五十里,赵葱急匆匆赶来挽留,原来赵葱出使楚国刚回,听闻李左车欲回雁门关,心下大惊,不及向赵王汇报便急急赶来挽留。
赵葱心知如今邯郸可用的大将,唯有李左车,若是李左车出走,庞煖独木难支,于赵国大大不利。
李左车对赵葱倒是没有什么恶感,不好说自己无意留在邯郸,推说回雁门关是大王之意,不敢有违。赵葱请李左车且住,自己回宫求大王改变主意。李左车是个热心肠的人,不忍拒绝赵葱,只得权且在道旁相候,赵葱飞马而回。
李左车众人正在道旁饮茶,邯郸方向忽地尘头大起,李左车起而视之,见是赵忠领了数百将领骑了马如飞前来。
众将见了李左车齐齐跳下马来,俱都跪在地下,李左车见了连忙想要将众人扶起来,人太多了实在扶不了,只得扶起赵忠一人。
赵忠不肯起来,泣道:“少将军远行,是要弃了我等吗?”
李左车只得也跪在地上道:“众位将军请起,李左车受不起。”
众人俱都大哭,这些将领在邯郸本就不受待见,在李左车带领下比武大败扈辄和赵葱,一战取河东,再战取河西,个个扬眉吐气。及至魏人背盟,赵国大军被五十万秦军所困,又是李左车带着众人杀出重围,保得性命。因此人人对李左车视若神明,李左车被罢黜之时众将便要联名上书,庞煖恐激怒了赵王方才止住,今早听闻李左车将离邯郸,众将也顾不得什么王命了,急急赶出城来相留。
李左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赵葱只是对李左车不错,一留李左车就不好推脱。如今这数百个铁血汉子跪在自己面前,十分为难。这些将士中一小半老将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众多小将都是自己在战场上提拔上来的,一起经历过数次大战,大家一起背靠背冲出秦军重围,感情比之赵葱不知强了多少倍。
正无措间,庞煖骑马赶到,庞煖怒道:“大王本就猜忌少将军,你等如此作为,不怕给少将军带来祸端吗?”
众老将默然,几十个小将愤愤不平嚷道:“少将军有大功于国,无故被罢黜,这样的大王,我们为何还要保他,不如都随了少将军去雁门关。”众多小将一起吵嚷,一时场面大乱。
庞煖大怒道:“住口,这些言语若是传到大王耳中,不怕给少将军带来灭族之祸吗?”
众小将声音小了些,犹自不服。
庞煖喝令众人回营,众将依依不舍,与李左车洒泪而别。庞煖看到众将一路不断回头,终于渐渐行得远了,回头看着李左车道:“左车,你当真愿意舍下他们吗?”
一语说得李左车虎目含泪,默然不语。庞煖等了半刻见李左车依然不语,缓缓道:“或许你是对的,我死之后若是他们无所依靠,便遣他们去雁门关寻你,愿你看在往日情面,给他们谋一条活路。”李左车应诺,庞煖转身去了。
李左车看庞煖苍老的背影满是落寞,忍不住扬声道:“老将军放心,此生李左车绝不负他们。”
庞煖回马叫道:“好!李左车,不要忘了今日之言。”言毕纵马狂奔而去。
李左车又等了半个时辰,赵葱垂头丧气而来,李左车一看就知道赵葱未能求得赵王的令,心下放下了一块大石,又十分黯然,如此多忠臣良将都不如郭开一言,这赵国,真的是要亡了啊。
赵葱道少将军安心在雁门关待着,有了机会自己必定再求大王,必得让李左车再回邯郸,李左车谢过,二人分别。
从邯郸到雁门关道路不算很远,不过十分难行,李左车归心似箭,因此打马狂奔,也走了四日方到。
武安君听闻司马青史回归,领了诸葛明和众将迎出来,包国忠见了司马青史尤其兴奋,跑过来没完没了的抱怨为何这一去就去了两年多,司马青史见了包国忠也是十分亲切。
武安君迎众人入关,关城街市向内蔓延,又扩大了许多,街市之上商贾急匆匆往来,人人欢声笑语,车辆牛马盈满道路。众人从中原战乱凋敝之地忽然回到这繁荣之地,都是十分兴奋,公主拉了小姑娘脱离队伍,自去寻找往日熟悉的店铺,不一时两人嘴里都塞满了各种美食。二人在街市上行走,说不出的惬意。
正行之间,远远一个穿着绿衫的女子冲着小姑娘兴奋地大喊大叫,公主眼尖,道:“那不是巴清的侍女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姑娘一看果然是巴清的贴身侍女巴奴,一直紧紧跟在巴清身边,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此时巴奴已经跑到二人面前,对着二人施了一礼,笑盈盈道:“主人让我来寻姑娘,我到雁门关已经一个月了,遍寻不到,想不到在此相见。”
小姑娘问其故,巴奴笑嘻嘻道:“主人深恐姑娘在北地没有果子吃,特意让我到雁门关来开个果子铺,专给姑娘供应果子。”
公主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们主人眼里只有妹妹,有没有说过果子也有我的份儿。”
巴奴笑道:“公主说笑了,公主的份自然是有的。”
公主推了推小姑娘道:“妹妹,此生我都不能离开你了,跟着你真能沾光,在雁门关也能吃到江南的果子。”
小姑娘也没想到为了几个果子巴清居然如此上心,想想这两年来自己好像没怎么想到过巴清,人家却巴巴的派了人几千里的给自己送果子来了,心下歉疚,想着将来必定好好报答报答巴清。
巴奴拉了二人到一个店铺门口,二人抬头一看,只见门头上写着“司马果脯”四个字,公主哈哈大笑道:“妹妹你看,连铺子的名字都是你的,啧啧啧,我看巴老板是真想当你干妈了。”
小姑娘还没说什么,那巴奴抢着道:“如此自然是最好。”
一句话说得公主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姑娘进店看了看,店铺之中一大半反而是北方常见的坚果和各种肉脯,当日在巴清船上吃的水果没有几样,而且卖相都不太好,又干又扁的,一看价格极为昂贵。
公主看了不由摇摇头道:“巴老板虽有心,这水果到了北地都干扁了。”
巴奴道:“公主无须担心,这些果子都是放得久了的,不新鲜,虽然不新鲜,在北地也算是稀罕,因此放在这里也有人买。给姑娘的都放在里面用冰块养着,每日用快马送来,新鲜得很。”说话间领了二人到店铺后院,命人取出五个大盒子,一一打开。
公主和小姑娘一看盒子分为无数小格子,最外一圈是一层厚厚的冰块,其余格子中放着各种水果,鲜嫩欲滴,此时正是六月天气,北地十分干燥暑热,看了这些水果立时让人口水直流。
公主忍不住先拿了一个放在嘴里,一股清凉之气从口唇间至下到腹中,十分舒爽。小姑娘取了一个给巴奴,巴奴不敢接,道:“这些果子都是主人专心为姑娘挑选的,巴奴只是个奴才,不敢接。”
小姑娘道:“劳你跋涉数千里而来,一个果子有什么稀罕的,让你接你就接。”
巴奴接了却不吃,小姑娘取了直接塞在她嘴里,巴奴也只得吃了。
二人吃了些果子,大是满意。临行之时小姑娘对巴奴道:“请你回复夫人,就说这些果子我很喜欢,但是我素来不喜欢奢侈,这点果子从南方运来,须得耗费多少财力人力。从今往后再也不要送果子到这里来了,我若是馋了,自然会去江州寻她。”
巴奴十分为难,道:“把果子运到此地的确十分耗费财力,不过这点财力对主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我跟随主人多年,从未见主人对人有如对姑娘这般用心,姑娘就安心收着便是。”
小姑娘道:“若是不送水果来了,我时时便来店中吃些干果肉脯之类,若是再运水果来,我便不来了。”
巴奴见小姑娘如此坚决,只得答应回复巴清,一切让巴清定夺。
走在大街上公主打着饱嗝道:“妹妹,真想不通你,有人给你送果子来,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连带姐姐的好处也没有了。”
小姑娘道:“姐姐有所不知,口腹之欲永无满足之日。这两年我们在各处游历,所见饥民何止千万,这等铺张浪费之举若是不能止住,胃口将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我们与赵王郭开之流又有何区别?”
公主闻言也觉有道理,单是从南方运送水果到雁门关一次的花费,恐怕也够上百人一月饮食所需了。当此乱世,饿殍遍地,做这等事必然引得天怒人怨,因此也就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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