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春申君日日遣人来探病,司马青史闭门深思,不得相见。如今司马青史前路已明,两个月以来的不安一扫而空。司马想着这些时日对春申君颇有不敬,而春申君待自己甚厚,因此领了三小一起拜谢春申君。不料春申君被楚王叫到宫中议事,并不在府中。司马便引了三小到郢都街头闲逛。
如今司马青史一身轻松,再看郢都,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街道宽敞干净,格局分明;街道两旁酒楼茶肆林立,富商大贾往来不绝,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楚国自迁都以来数十年未遇秦国征伐,三次出战都是春申君带兵到别国作战,一次是灭鲁,一次是邯郸之战,一次是配合信陵君进攻函谷关。这多年以来楚国境内完全没有战乱,春申君治国有方,郢都所居又都是世家大族高门富户,因此郢都比之前所遇三晋巴蜀所辖大城都要繁华富庶。
四人在街市闲逛,忽然大街上一片混乱,一队甲士在街上驱赶行人,四人也被人群挤到道旁。不一刻一辆马车被两队骑兵护卫着经过街市,直往驿馆而去,小姑娘看那两队骑兵的服饰,分明是秦国锐士。
小姑娘听旁人议论,说昨日魏使刚到,今日秦使就来,莫非是魏国来求援了;又有人说听说魏国又丢了两座城池,到郢都来必然是求援;又一人说听说这次出使楚国的秦使是蒙武,就是秦国老将蒙骜的儿子,秦国上一次用武将出使还是白起和蒙骜,秦国人这是要威胁我楚国啊;又一人说蒙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有春申君,难道还怕秦人不成;又一人说信陵君跟春申君最好,为何魏国不派信陵君前来;又一个人说你还不知道吗,信陵君病重垂死,不然魏国何以这几年失了这许多城池......
四人见街市上混乱,早早回了春申君府中。
次日李左车等人聚在司马房中议论魏国使臣和秦国使臣到郢都之事,春申君遣人来请。
司马青史领了三人入堂,只见堂中已坐了一些人,除了上次酒宴所见之人外,项燕也在座。
司马青史入座之后先谢过春申君相助之情,春申君问了病,见司马青史果然连一丝病容也无,大喜。
春申君给司马青史引见项燕。司马青史上次见项燕距离较远,未曾看得真切,近看项燕年近四旬,身高八尺有余,长得膀大腰圆,十分壮硕,一张国字大脸,看起来威武雄壮,好一员猛将。司马青史细细比较,项燕之威武恐怕只有武安君军中副将司马尚可与之相比。
初时项燕见自己日常的左首席位被春申君空出来,以为会有什么重要人物到来。如今一看居然是个三十不到的书生,心中十分不以为然,其后见那书生带的三小位次也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十分不满。及至春申君介绍说司马是赵武安君之师,项燕方收起小觑之心。
项燕也是世之名将,只是近十几年来楚国只有灭鲁之战,邯郸和函谷关之战项燕也只是副将,项燕虽表现很好,世人多归功于春申君,所以项燕还没有很多表现的机会。
项燕身为大将不得大战机会,时时推演各处战场,也曾推演过赵国与匈奴之战,只是推演了无数次,没有一次赵国能得胜。
武安君一战惊天下,项燕自然是大大佩服。蒙骜先后两次平定晋阳之后,也只是巩固边境线,对一线之隔的代郡秋毫无犯,项燕这等名将自然能猜到必是蒙骜对对阵武安君并无信心。项燕听说司马是武安君之师,再无半点小觑之心。
司马对这个楚国名将也十分推崇,对项燕礼敬有加,趁机旁敲侧击问了项渠项伯之事,项燕仔细回忆族中之人,并无叫项渠的人。
众人寒暄已毕,春申君谈起此次魏秦使者先后而到,楚王请春申君入宫询问应对之策。以春申君之意,近十年三晋削弱太过,若是楚国再坐视,只怕三晋将亡,当趁此魏使到来之机,与三晋达成联盟抗秦。楚王年老多病,独子芈启又被扣在秦国,不敢轻易与秦人开战。春申君再三劝谏,楚王乃使春申君先见二国使者,问明了来意再做定夺。春申君见楚王愁眉不展,心中忧虑,听李嫣之计把李嫣献与楚王,楚王欢天喜地领了李嫣回后宫去了。
今日魏使和秦使先后求见春申君,春申君干脆请二国使臣寅时俱到府上饮宴。先请司马青史、项燕和众门客聚议应对之策。
众门客多番议论,莫衷一是,朱英认为楚国背后有齐国,齐国与秦国交好,若是楚国大举相助三晋,被齐国乘机击其后,则楚国危矣。三晋虽屡遭秦国攻击,尚有一些根基,若是三晋能有一场大战令秦军大损,则楚国可趁机出兵相助三晋恢复三晋旧地。
春申君听了半天,众人之见并无一个说到自己心坎上的,不由大失所望。
项燕忽地起身道:“司马先生为武安君之师,不知有何高见?”春申君闻言大感兴趣,也看向司马青史。
司马青史道:“项将军抬举了,司马这些时日有病在身,于诸国之事并不十分了解,便由他们二人代我答复将军。”言毕指了指小姑娘和李左车。
项燕听了心中大大不乐,只觉自己对司马青史十分礼敬,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所言放在心上,这等军国大事居然推给两个孩子。项燕知道李左车是武安君之孙,或许有些见识,毕竟太年轻;那个小姑娘就更不用说了,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能有什么高见。
春申君却是见过二人的本事的,听司马把事情推给小姑娘和李左车,便转头看向二人。
李左车当先开口道:“既是先生吩咐,李左车不敢推辞,我年轻识浅,君上和将军姑且一听。
这半年我从北地一路而来,经过三晋旧地、关中、汉中、巴蜀、黔中、南郡、南阳郡。以我之所见,秦国侵占之地,除了晋阳还有些小抵抗之外,其余诸国旧地已经完全融入秦国,其钱粮民夫尽数为秦国所用。如今秦国之强大,便是关东诸国全心联合,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若是楚国再坐视,三晋之亡不过十数年之事,到时楚国再想抵抗,为时已晚。”
项燕听了十分不满道:“少将军身为武安君之孙,就如此没有志气。我楚国一国,地方五千里,带甲数十万,也能与秦国打得有来有回,若是六国同心,必然打得秦国丢盔卸甲,再也不敢东顾。四年前信陵君合纵攻秦,若非魏王临时改变了主意,秦国已亡。如今三晋已有灭国之祸,必然死拼,加上我楚国相助,何愁秦人不灭。
少将军危言耸听,不过是欲使我楚国损兵,让三晋获利罢了。朱英所言不错,必得三晋大破秦军一阵,我楚军方可出击。”
小姑娘接口道:“项将军所言楚国强大,非止今日。白起攻伐鄢郢之时,楚国比今日更加强大,不知那时项氏又在何处?”
项燕听了脸色涨红,小姑娘所言直切楚国要害:昔年白起攻占鄢郢黔中之时,项燕年纪尚小。及至年长,项燕得知当年鄢郢黔中巫郡抵抗秦军之人,尽是当地贵族和屈、景、昭三家,其余各地贵族少有出兵,项氏也只是守着项城并未增援鄢郢。楚国失了鄢郢之地,反给项氏入朝的机会,从此强大起来,因此项氏对楚国失了鄢郢黔中巫郡多有幸灾乐祸之意。小姑娘所言楚国虽大,贵族都只守着自己的土地,楚王并不能动员全国力量对抗秦国。若是合纵出国作战,楚军的战斗力更不用提。
小姑娘续道:“我走遍列国,楚国动员能力最差,若是列国保持均势,楚国攻伐虽有不足,自保有余。如今秦国一家独大,三晋已有崩溃之势;燕国积弱不足论;齐国自昌国君伐齐之后已然胆裂,连残破三晋的攻伐也抵挡不住,日日只求与秦国贸易图利。三晋既破,燕齐随之,燕齐既灭,楚国岂能独存。
如今楚国强盛,又有春申君当国,可凝聚民心,相助三晋抗秦,还能延迟三晋崩溃之势以求天时。若是只想着等三晋大大消耗秦国之后再出兵,为时已晚。”
一席话说得项燕汗渗渗下,项燕再自信,也知若是秦国灭了五国,楚国必然独立难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