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塔恩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没有东西——特别是书——落下,阿里曼也已经乖乖地待在笼子里吃着猫头鹰粮,才往破釜酒吧的壁炉里撒了一把飞路粉,看着火焰变成翠绿色。
到此为止,一切正常。
想要挤进为正常人体型设计的壁炉里,才是灾难的开始。
拉塔恩几乎用上了体内所有的关节,以及韦斯莱家几个儿子在后面又推又挤,才以一个可怜巴巴的姿势蜷缩在炉膛里面,把老汤姆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这座岁数比他还大的老壁炉当场裂开。
“你先走,我们带着你的行李跟上。”珀西气喘吁吁地靠在拉塔恩那跟他肩膀一样高的行李箱上,玳瑁框的眼镜歪到一旁,让他看起来特别像年轻版的韦斯莱先生,“记住,发音一定要清晰响亮,‘陋居’。”
拉塔恩已经开始感觉到炉火正在升温了,这意味着飞路粉正在逐渐失效,连忙捏住鼻子,喊道:“陋居!”
火焰腾地窜起,拉塔恩感觉自己掉进了书上描述过的“莫斯肯大漩涡”,眼前的景物和身体都在飞速旋转,不时有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从身旁飞速掠过,就如同大旋涡中那些破碎的船骸,从冥界发来恶毒的邀请函。
忽然之间,一切都停止了,拉塔恩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推力施加在自己的屁股上,紧接着便被壁炉用力“呸”了出来,滚落进一间与破釜酒吧截然不同,布满了家具和生活痕迹,虽然狭窄但非常舒适的温馨客厅之中。
“快进来,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韦斯莱夫人在拉塔恩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还能听见楼上韦斯莱先生收拾屋子发出的响动,以及一连串不祥的水管敲击声。
“哦,那就是弗雷德提到过的食尸鬼,它闲的没事儿做了,就喜欢搞点动静。”韦斯莱夫人轻描淡写地说着,用毛刷掸去拉塔恩袍子上的炉灰,“可惜赫敏不能来,不然大家一块热热闹闹地吃个晚餐,多开心啊。”
拉塔恩张了张嘴,觉得还是不要提醒韦斯莱夫人,对于格兰杰夫妇来说,今天所受到的惊吓已经远远大于惊喜了。至于他们还有没有兴致去一名刚刚认识的巫师家里吃饭,他对此持怀疑态度。
壁炉里翠绿火焰再次升腾,罗恩带着装有阿里曼的笼子走了出来,他看见拉塔恩正在仔细观察他家里的桌椅和装饰,耳朵红得像个萝卜,嘀嘀咕咕地说:“不怎么样吧……”
在地牢里住了一辈子的拉塔恩认真地说:“这里是我见过最温暖,最富有爱意的地方。”
韦斯莱夫人的脸和罗恩的耳朵一样红。
下一个回来的是珀西,拉塔恩塞满了书本的行李箱把他给累够呛,刚一到家就匆匆沿着陋居蜿蜒曲折的楼梯跑回他的房间,很快便响起了锁门的声音。
“他一整个暑假都这样。”罗恩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哎呀呀,可爱的小珀西肯定是在努力学习,争当男生学生会主席呢。”弗雷德坏笑着从壁炉里钻出来,抱着他妹妹的书本。
“是啊是啊,毕竟他有那么一颗奇大无比的脑袋。”乔治嬉皮笑脸跟在他的孪生哥哥身后,提着金妮的坩埚。
(注:学生会主席的英文是head boy,而奇大无比的脑袋英文是humungous bighead。)
拉塔恩不禁注意到他们俩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似乎有很多长条状的东西塞在里面,好奇问道:“你们去打劫魔杖店了?”
“他们才没那个胆子呢。”金妮走出翠绿火焰,拍打身上的炉灰,“也就是靠倒手转卖挣点小钱。”
“这话可不能在家里说。”乔治紧张兮兮地瞥着他的妈妈,韦斯莱夫人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着饭。
金妮对拉塔恩做了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费力拔博士焰火在对角巷只值一西可。”弗雷德鬼鬼祟祟地向拉塔恩展示他口袋里那些施加了魔法的烟花爆竹,“但只要添上一点料,带到霍格沃茨里转手卖给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嘿,那可是一大笔进账啊。”
“我懂。”拉塔恩说,“书上说过,你们这是在跑商,进行资本的原始积累。”
“说的没错,伙计。”乔治撇了撇嘴,“就是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那些留学生总是能带来点奇奇怪怪的新奇玩意,没多少人愿意照顾可怜的弗雷德和乔治咯。”
火炉最后一次腾起绿焰,哈利捂着鼻梁从里面钻了出来,他睁开紧闭的眼睛,见自己成功回到了熟悉的陋居,不禁长舒一口气:“看来我终于习惯壁炉旅行了。”
“看来翻倒巷还真是给你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啊。”罗恩揶揄地笑着。
拉塔恩看着只比自己大腿高一点的哈利,微微皱起了眉毛:“你去了翻倒巷?一个人?”
因为对知识的渴求,拉塔恩也去过翻倒巷,试图从那些阴森诡秘的店铺中找到几本像《红龙》那样,记载着能让他产生共鸣的古老魔法的书籍。
但事实证明,在翻倒巷里,装腔作势的骗子和下三滥的流氓强盗才是主流。除了让拉塔恩发现可以把漂浮咒集中在一个人的眼睛上,让那个试图抢劫自己的蠢货眼珠子从眼眶里弹飞出来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收获。
哈利·波特是要终结伏地魔的人,他去翻倒巷那样危险奇诡的地方,简直就对他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我被炉灰呛了一口,念错了地名,所以才……”哈利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恼,“反正我是再也不会去了。”
“哈利说得很对,任何正派的人都应该远离翻倒巷。”
韦斯莱先生从楼梯上下来,已经看不出他几十分钟前鼻青脸肿的样子了。这位父亲盯着他最调皮的两个儿子,弗雷德和乔治,微微眯起眼睛,说:“要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主动去翻倒巷,相信我,我会给你们留下非常深刻的教训。”
弗雷德心有余悸地捂住了他的臀部,罗恩小声对拉塔恩说:“爸爸虽然不经常生气,但他上一次大发雷霆的时候,让弗雷德的左半拉屁股产生了永久性的变化。”
“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呢?”拉塔恩好奇问道。
“他们想让五岁的我签一个牢不可破的誓言。”罗恩轻松地耸了耸肩。
“好了,孩子们。”韦斯莱先生恢复了平日里的慈祥,“我们先不聊弗雷德的左半拉屁股,你们去厨房里看看妈妈有没有需要帮忙。上来吧,拉塔恩,查理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
当拉塔恩拎着行李箱和阿里曼踏上陋居那摇摇欲坠却屹立不倒的楼梯时,听见弗雷德(也可能是乔治)在小声对哈利说:“给我们讲讲你在翻倒巷见到了什么……”
看来双胞胎就算明知会付出右半拉屁股的代价,也要一探翻倒巷的究竟。
陋居和拉塔恩进入过的所有房子(虽然没有多少)都不一样,它原来的框架应该只有两层,但韦斯莱一家在它的基础上又垒叠了三四个房间,导致它变成了一座歪歪扭扭的七层小楼,仿佛只要一阵微风就能把它吹倒在地。
可它偏偏就是以一种奇妙的平衡站稳了脚跟,庇护着韦斯莱一家九口人。
韦斯莱先生的大儿子比尔和二儿子查理已经从霍格沃茨毕业。比尔在埃及的古灵阁担任解咒员,查理则前往罗马尼亚成为了一名训龙师。这两兄弟的工作注定他们不能长时间待在家里,所以他们的房间在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空着的。
“查理的房间要稍微宽敞一点,他的体型跟你很像。当然啦,没你那么高大。”韦斯莱先生推开房间门,“来吧,进来吧。”
拉塔恩侧身弓腰,跟在韦斯莱先生身后走进查理的房间。有那么一瞬,混血巨人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家火龙素材专卖店。查理的被单上印着正在喷火的匈牙利树蜂,枕头上是中国火球龙,窗帘上是展翅翱翔状的澳洲蛋白眼。
正对着床的那一面墙上,用魔法黏贴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火龙鳞片,看得出来查理对它们的喜爱,每一枚鳞片都泛着被反复把玩后产生的油光。书架上摆放的也不是书(拉塔恩觉得有点可惜),而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黄色透明溶液里悬浮着不同种火龙的喷火腺体。
韦斯莱先生显然对这个房间进行了一番精心打扫,房间内的每一个表面都纤尘不染,印着赫希底里群岛黑龙狰狞头颅的地毯散发着清新的气味,茶褐色的窗户玻璃折射着晚霞的紫光,房间门口那根由各类火龙头角拼插而成的衣帽架上,还挂着一块饱经沧桑的抹布。
把抹布塞进裤子口袋里,韦斯莱先生有些局促地看着距离拉塔恩头顶只有一英寸距离的天花板,说:“可能还是小了一点……”
在这个充满爱与关怀的房间中,拉塔恩沉默地放下行李箱,转身看着韦斯莱先生,忽然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能再好了,先生。”
————
虽然书上说踩一捧一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拉塔恩真心觉得,韦斯莱夫人做饭的手艺,比破釜酒吧的老板要好上太多了。
陋居的厨房很小,相当拥挤,只有一张干干净净的木头桌子和好几把椅子。
厨房其中一面墙上悬着巨大的挂钟,有九根针,每根针都写着一位家庭成员的名字。钟面上也没有数字,只写着“上班”,“在路上”,“致命危险”之类的话。
此时此刻,除了比尔和查理那两根针以外,其他的指针都正对着“吃晚餐”。
韦斯莱夫人显然为这顿晚饭掏空了心思,不仅完美展现了土豆的十三种英国做法,还有普罗旺斯炖菜,红酱意大利面,咖喱炖鸡肉,以及拉塔恩非常熟悉的德式酸菜猪肘子。
拉塔恩坐在原本放置于客厅的木头茶几上吃饭,屁股只沾了一点点边缘。倒不是不想坐椅子,只是当他把体重一点点放上去时,四根年老体衰的椅子腿同时发出了不祥的嘎吱声。
韦斯莱夫人热切地往拉塔恩盘子里添食物,显然对于他能一次又一次吃空盘子里的东西感到无比满足,以至于她都没有时间去责怪弗雷德和乔治。
这对双胞胎把珀西运动衫上的文字变成了“我是大傻蛋”,珀西还傻乎乎地追问金妮到底在笑什么。
哈利对于拉塔恩为什么会成为留学生感到非常好奇,在红发巨人讲述了自己曾经被亲外公用锁链拴住脖子和四肢,被困在地牢里囚禁了十一年,连亲生母亲都不能见上一面,只能通过阅读书籍聊慰心灵之后,饭桌上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对格里戈维奇残忍行为的声讨。
哈利义愤填膺,他本就是在德思礼一家(哈利的姨父姨妈以及表哥)的霸凌下长大的,此刻看到拉塔恩手腕和脖子上那些被镣铐磨出的瘢痕,他比其他人更能共情红发巨人度过的那段残酷时光。
韦斯莱先生搂着又开始掉眼泪的韦斯莱夫人,严肃地对拉塔恩表示,如果想要起诉那位虐待未成年人的魔杖匠人的话,他的德国朋友也许能帮上忙。
金妮小心翼翼地触摸拉塔恩手腕上的瘢疤,轻声问道:“还疼吗?”
“不。”
拉塔恩看着众人为自己担忧、生气、激动的样子,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在心底化开,仿佛一口闷下高纯度的烈酒,将冷漠的外壳烧开一道道裂缝,无比地轻松舒坦。
这种感觉……难道就是书上说的,家人之爱吗?
拉塔恩对金妮露出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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