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月初夏,山花烂漫,小荷尖尖,地里的麦子金灿灿,农人又开始了劳作。
今日牛棚村里似乎来了个大人物,三辆马车叮铃铃有序行到村口处。
时隔几月,牛棚村李家老宅门再次打开。
不过,这次打开门的,不是李秀才,也不是玉絮,而是时常来做客的陆治清。
望着破旧的小宅院,陆治清抿抿唇,提膝走进,走过小庭院,目光所至,屋檐走廊下结满蛛网,栏杆上积了层灰。
“吱呀——”
“咳咳咳......”
青衫男子打开房门,迎面吹来一阵灰尘,一不小心吸入口中,直呛喉咙。
许久没有主人住,这小屋好似有了灵性,知晓自己被抛弃,连房檐上的瓦片也已损坏,屋内一滩湿漉漉的积水腐蚀了木质地板,霉味扑鼻。
望着眼前的满目疮痍,陆治清沉声吩咐身后的随侍:“找人来修复好。”
“是,少爷。”
陆治清又命人将小木屋里里外外的尘粉清扫了,而他则怀抱着紫檀木盒子,孤坐于石阶上,遥看万里碧空。
他在等,等絮儿灵魂归家,等絮儿再看看自幼长大的地方。
絮儿儿时是不是每日早晨在庭院里晨读?没读一会儿累了就想着偷懒,或者是想方设法往外跑。
一定是的,儿时的她可活泼了,整日闲不住,嘻嘻哈哈闹腾。
他很喜欢那样的絮儿,可后来长大的絮儿脸上笑容越来越少了......
日头爬上山坡,再慢慢西斜,男子一动不动,恍若雕塑。
“少爷......”
随身伺候的小厮悄声唤道。
陆治清回神,目光看过来。
“少爷,您用点膳吧,今儿早上你便没吃过什么东西,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哪扛得住啊。”小厮道,神情又心疼又心酸。
陆治清敛眸,抿了抿唇,道:“将膳食拿过来吧。”
“诶,好。”
见少爷肯吃东西,小厮面上闪过欣喜,赶忙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布好菜。
“少爷,请用膳。”
陆治清随意点点头,接过箸子,慢慢夹了块热菜吃着,却没什么味道,嘴里蔓延着苦涩。
简单用完膳,陆治清抱着木盒,留恋地看了眼老屋,摩挲着怀中的盒子,低语道:“絮儿,我们去找夫子......”
话毕,转身离去,而身后的老宅再次合上了老木门,再次回到没有生机的清冷、寂寥。
陆治清带着玉絮去了李家祖坟,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山路,一行人来到李秀才夫妇的坟前。
半年已过,李秀才的坟包上已长满杂草。
陆治清见了夫子的石碑,他满目歉疚,将木盒轻轻放置到墓碑前,他撩开衣袍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夫子,弟子有愧。”
说着,他又磕了个头,“治清没能保护好絮儿,辜负了您的托付,弟子有愧,无颜面对您。”
当初,李秀才拉着他的手,说,将来若是阿霄不在了,玉絮心中也放下了,那么他愿意将玉絮交与陆治清,请求他照顾好女儿。
如今,楚云霄没死,却失忆了,倒不如死的好,玉絮还被人害死了......
“夫子,阿霄他这些年活得好好的,升官发财,忘了故乡的你们,身边也有了新人,早已将絮儿忘干净了,可怜絮儿等了他那么多年......”
“不过,阿霄身边那个女子,是个南诏国安插的细作,他如今被其连累,成了潜逃在外的叛国贼。”
“不过夫子也不必担心,以阿霄的聪明,在哪儿他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苦了絮儿,千里寻夫,却寻到个负心人。”
“怪我,怪弟子没能保护好絮儿,弟子早该安排人时时刻刻跟紧絮儿,如此,她或许就不会死了,怪我,都怪我......”
“如今,弟子将絮儿的骨灰带回来,向您请罪了......”
絮儿是夫子唯一的骨肉,唯一的女儿,自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珠似宝地疼着宠着。
几个月前的一个大活人,去了一趟洛邑,回来人就没了......
他实在无颜面对恩师。
陆治清又再重重磕了个头,“对不起,夫子,对不起,弟子对不起您,对不起絮儿......”
说到此,男子已然泪流满面,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到地上的黄泥中。
“感谢夫子对弟子的细心教导,如今弟子已中了今年春闱的状元,官至六品,这一切都多亏了您的教导,可弟子却没保护好您唯一的女儿......”
陆治清又哑着声儿絮絮叨叨了许多,更多的时候道歉。
最后,他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泥草,抬手擦拭眼角余泪,转头命人在李秀才坟边刨了个坑,将檀木盒子放入其中,再一点点盖上土。
大坟包旁边一个小坟包,一大一小,就像当初那个雅儒的男人笑呵呵地牵着小女孩。
如今,絮儿又回到故乡,回到父亲身边了,她又可以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陆治清点燃香烛,借着火又烧了些纸钱。
做完一切,已是日薄西山。
男子起身,静静伫立着望了会儿恩师与心上人的坟墓,嗫嚅了句:“再见。”
夫子,絮儿,再见。
记忆中的小小男孩,在那个年节,给夫子拜完年后上了马车,探出小脑瓜道别,“夫子,絮儿,再见!”
啊,再见......
那时小小男童的忧愁是何时再见,如今却是阴阳两隔的永别了......想见之人再也见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