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李秀才备好去充州的行囊,楚霄很是积极的在一旁帮忙,玉絮明显感受到了男孩的雀跃。
想想也对,阿霄离家那么久,想家是难免的。
不过……她爹真的不怕楚霄回充州后就不回来了吗?任谁被拐卖都会想着逃跑吧?
哎,算了,若是阿霄在那边尚有亲人,便让其回亲人身边吧,就是她爹的钱打水漂了……
傍晚,李秀才去敲邻里李三叔家门。
“咚咚咚!”
“老三!老三在家吗?”李秀才冲院里喊。
“唉,来了!”
一男子声音响起。
“咯吱——”一声半扇门木开了,门内探出个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褐衣大汉。
“呀,是尚哥呐,进来坐进来坐!”
看到是李秀才,李三叔把门全开了,将人邀请进屋。
“不了不了,”李秀才摆摆手,“家里孩子还等着呢,我来找你是想拜托你个事儿。”
“尚哥客气了,有啥事尽管说便是。”
“明日我要带孩子们出一趟远门,大概十来日,家里的鸡又要麻烦你了。”
李三叔是村里的猎户,主要靠打猎为生,日子艰难,李秀才租了两亩田给他种,两家关系很不错。
“就这么点小事儿啊?唉,没事没事,你且安心,我会帮你照看好的。”李三叔一口答应。
李秀才抱拳:“谢了谢了。”
“客气客气。”李三叔摆摆手,又问,“话说你要去哪儿,一去就是十来天,俩孩子也带上?”
“去充州。”
“充州?”李三叔皱眉,也没听说尚哥家有亲戚在充州啊。
“嗯,阿霄故乡。”
“啊这,你莫不是糊涂了!”李三叔一听不淡定了,“你才把那孩子买回来,这就给人家送回去了?”
“不是的。”李秀才解释道,“阿霄家里没人了,我想带他回去祭拜一下,了却他的心愿 ,也好能开启新生活。”
“竟是如此啊……如此说来那孩子怪可怜的,但你真就不怕他回到充州后跑了?”
李秀才先是一愣,旋即温和道,“跑了我再把他找回来便是,再说了,他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如何能养活自己?逃跑多半只会沦落到再次被卖的命运罢了。”
那孩子很聪明,他知晓如何选择才是最佳。
“……也是,那尚哥你们路上小心,这些年草寇肆虐,切记,一定要走官道,财不外露。”
“多谢好意,我都明白,家里就拜托你了。”
“好嘞,尚哥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好。”
……
翌日一早,三人出发。
玉絮还没出过远门呢,对外边一切都很是新奇,一路探头探脑地看着四周的景色。
马蹄哒哒,车铃叮铃作响,车轮碾压碎石前行,车帘摇晃,探出窗,只见白云随风走,青山往后移,路边盛开着嫩黄色的蒲公英,时不时遇到一簇簇金银花,香味扑鼻而来。
而楚霄却安安静静端坐着,就没露过一次脸。
玉絮见他似是心情低落,变着花样地与他搭话,可他依旧沉默寡言。玉絮也明白,他多半是太想家,太思念亲人,便也没再打搅他。
白日俩孩子坐在车厢里,李秀才赶车,晚上李秀才抱着俩孩子挤在马车内睡。
这一路上还挺顺利,第四日夜里,他们到了充州外城,远远瞧见微弱火光下的城门早关了。
李秀才遗憾地对两个孩子说:“我们先在这过一晚,明日一早进城。”
“好。”玉絮欣然接受。
楚霄也点点头。
三人简单吃了点干粮,李秀才喂了马,这才钻进马车里。
“阿霄,你能告诉爹,你家中曾发生了何事吗?”李秀才有些担忧。
他其实很早就想问了,但看那孩子心事重重、不言不语,便迟迟未能开口。
人牙子可是说过楚霄家没人了,是个小乞儿,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光是他识字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以前家里定是富庶人家。
楚霄怔怔地看着中年男子温润的脸颊,回忆起曾经……
“我家本是充州有名的富商,家父为人和善,未曾与人结怨……可……可就在三个月前……府中突然闯进一伙蒙面黑衣人,二话不说大开杀戒……我楚家一百二十几口人……”
男孩忆起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当天是三月初三,他的生辰,父亲来信说今晚到家,一定赶上给他庆祝八岁生辰,他满怀期待地等着。
温柔的母亲吩咐丫鬟小厮备好丰盛的晚宴,替父亲接风洗尘,祖父祖母亦面带笑容坐在桌前,一家人翘首以盼,可谁曾想还未等到归家的父亲,却等来一群穷凶极恶之徒……
那刀光剑影的夜晚,亲人的凄厉哀嚎,一声声无助的惨叫,宴席打翻,鲜血飞溅在散落的珍馐上,仇人残酷无情犹如地狱修罗,那冰冷如毒蛇的眼神,目光狠恶似箭,至今让男孩每每回忆起,心中仍涌起无边的恨意,连声音都已颤抖哽咽起来。
“奶娘带着我从后门出逃……那群人紧追不舍,追上来挥刀劈砍,紧急时刻,奶娘替我挡住了致命一击……”
他永远记得奶娘的血溅在脸上的灼烫,就像毒药一样腐蚀他小小的心灵,他当时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活下去,报仇!
小小的他凭借灵巧的身姿一路逃窜,最终逼上绝路,不得已狠赌一把跳进护城河,潜入水中,与夜色融为一体,这才逃过一劫。
后来,他假扮成乞丐躲避仇家,被人贩子抓获,拐带到临安城,这才被李秀才买下。
玉絮听着楚霄的描述,整个人都愣了。
她一直觉得他甚是可怜,少失怙恃(hù,shì),独自漂泊,谁曾想他竟还亲眼目睹了全家被灭,还是在自己生辰那天……
一夕之间从天堂掉到地狱……
天啊,他还那么小……
往后他的生辰都不会快乐了吧 ,就如她一样,她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了,她生辰同是母亲的祭日,她这辈子从没过生。
玉絮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瞧着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遭此劫难,李秀才也不由悲从中来,他轻柔地抚摸着楚霄的发顶,安慰道:“阿霄要振作,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楚霄只是沉默。
李秀才回过神后,思索道:“如此说来,你的仇人极有可能扔在找你,明日进城之前得乔装打扮一下。”
哦,对哦,要是楚霄的仇人就在充州城里,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玉絮纳闷地觑了眼男孩,暗忖你这是要送人头吗?可别带上他们父女啊!
楚霄读懂了玉絮的眼神,他神色一暗,“我只想回来看看亲人的……尸骨……”
随便打探一下父亲的消息。
玉絮懂了,原来他想回来安葬亲人。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李秀才又问。
“……楚云霄。”
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