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沐冷着脸,牵着老黄牛往难忘忧去了。
老牛脖颈下有一颗铃铛,行走间,铃铛声清脆。难忘忧又在街尾,一路上惹了众人的目光,司沐状若未觉,只一心想着:“君若,我迎你来了。”
这一回,没什么繁文缛节和繁复的流程,君若站在难忘忧门口,穿着寻常的衣裳,发间簪了一朵红绸花。
红绸花紧挨着缨线,司沐轻扯了嘴角,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老黄牛拖着的板车上铺了红绸,君若想要跳上车,却听司沐喊:“等一下。”
君若一怔,不清楚司沐要做什么。
司沐在君若身前站定,笑着说:“君若,我来迎你回家。”
天知道,这句话萦绕在喉头千年,而此刻终于借此似真似假地说了出来。
君若只觉得脚下一虚,被司沐拦腰抱起,她下意识地环住司沐的脖子。
司沐低低地笑,胸腔轻轻地颤动着。
君若低着头,抿着唇,嘴角却偷偷勾了起来。
牛车踏着欢乐的步子,君若端坐在牛车上,随着车身轻轻地晃动,自然也惹了众人的目光。
道旁摆了一个鱼摊,一矮个男子正在杀鱼,一旁有妇人嗑着瓜子,地上瓜子壳不多,一看就是刚来的。
矮个男子听到了铃铛声,放下刀说:“来了来了,我刚跟你说拉牛车接亲的寒酸小子来了。”
妇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站起来踮起脚去看:“我倒要看看哪家姑娘瞎了眼。”
铃声越来越近,等牛车近了,这妇人一怔,瓜子落了一地,那个寒酸小子可不是昨天那个俊俏的小伙子吗?再一看,这瞎了眼的姑娘不就是昨日那个嘴甜的大妹子吗?
君若也瞧见了那妇人,忙挥着手喊:“大姐,我今儿个成亲。”
“成亲好,成亲好。”那妇人将两只手在衣服上一搓,提起挂在摊上的鱼,又从隔壁摊位拿起一袋橘子递给君若,“好好过日子。”
“好的,大姐。”君若一手提着鱼一手提着橘子朝妇人挥挥手。
牛车远去,妇人叹道:“年轻真好啊!”
她丈夫不以为然:“哪儿好了?多穷酸啊,一辆破牛车就让你羡慕上了?”
妇人白了丈夫一眼:“你要是长那样,你让我拉着牛车拉你我都愿意。”
牛车越走越偏,君若耐不住问道:“司沐,你迷路了吗?”
司沐回头笑望她:“没有,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君若点点头,随意地仰躺在牛车上。
牛车晃呀晃,她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在一艘船上,又像是漂浮在海里,渐渐地,她安心地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那片海,自从出了那个蚌壳,她只要一入睡,便会梦到那片海,又有人在喊她,她回过头,应了一声:“朝暮,快来。”
“君若,到了。”耳边不知是谁在讲话,还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君若有些起床气,挥了挥手:“朝暮,别闹。”
司沐一怔,他握着君若的手有些用力:“君若,你刚刚喊我什么?”
手臂处有些疼,君若彻底醒了过来,有些迷茫:“司沐,你干嘛呢?放开我,有些疼。”
司沐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他松开手,问君若:“你还记得你刚刚喊我什么吗?”
君若有片刻的迷惘,记起了方才的梦,便对司沐说:“我做了个梦,梦里是一片海,珊瑚做的宫殿,顶上还有一颗巨大的夜明珠,还有许多没见过的鱼,有个人喊我,我回头却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我好像认识他,因为我能叫出他的名字,好像是朝暮。对不起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不是故意叫错你的名字的。”
司沐的神色有些怪异,眸光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但他却极快地掩下眸子,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不要道歉。”
牛车停在了海边,空气中都是海风的味道,君若问:“怎么来这里了?”
“想带你看海。”司沐去牵君若的手,带着她来到海岸边一处礁石上。这块礁石很大,顶部也较平坦,容纳两人不成问题。
不时有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碎成星星点点的水珠,带来丝丝凉意。君若闭上眼睛,静静地听海浪声、海风声,半晌才说:“我很喜欢海。”
“我知道。”司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君若问他。
司沐却只是笑笑:“我就是知道。”
君若也不去纠结司沐的话,她掏出个橘子。
橘子一面黄澄澄的,另一面泛着青,掰开来,橘子特有的味道就钻了出来,混在海风里。
君若将橘子塞进嘴里,龇牙咧嘴的:“噫,好酸。”便将剩下的橘子递给司沐。
“酸的还给我?”司沐挑眉。
“同酸共酸。”君若一脸的狡黠。
“愿岁并谢,与友长兮。”司沐接过橘子,塞了一瓣到嘴里,确实酸,但他包袱极重,忍了下来。
君若没有从司沐面上看到自己的期待的表情,有些不开心,嘟囔着:“不就吃个橘子吗?还要拽文,就欺负我听不懂。”
司沐笑着:“愿与你同心共识,共度漫长岁月。”
君若心里头喜滋滋的,却听司沐继续说:“这是《橘颂》里的。”
夸橘子的?君若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拿橘皮去扔司沐:“跟你的橘子一起过吧。”气呼呼地走了。
橘皮顺着司沐一张俏脸往下滑,落在他怀中。司沐却在笑,往事堪堪澜澜,前路茫茫漫漫,我愿与你同心共知,誓同生死,我们是朋友、是亲人、是知己,是战友,更是爱人。
海浪仍不知疲倦地翻涌着,司沐再望一眼波澜壮阔的大海,它的北方,有一片巨大的水域,曾与之相连,只是如今,被血雾封锁,寂寂无波。
再等等......再等等我......
司沐收敛了眸中的郁色,追了上去。
君若已躺回牛车上,闭目不理他。
君若只觉得车身往下一沉,身侧传来吱呀声,难道司沐也上车了?君若有些紧张,鸵鸟心性又出来了,只抓着衣角,不敢睁眼。
木板车本就不宽敞,君若又大咧咧地平躺在中央,司沐只得侧着身子躺在一旁。他以手撑着额角,看着身旁装睡的人。
君若的呼吸都乱了,时重时轻的,眼睫不住地颤动,像蝶儿振翅,稍不留神便翩跹而去。
司沐将未吃完的橘瓣全塞入口中,橘子汁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酸味充斥着口腔:“噫,好酸啊!”
君若睁开眼,一眼便瞧见司沐呲牙咧嘴的窘态,哪还顾得上闹别扭,笑得像只蛆扭得木板车吱呀呀地响。
“往旁边去一些。”司沐往君若这边挤了挤。
肩并肩躺着像什么样子?君若忙要坐起来,司沐却拉住她:“别动。”
君若往旁边缩了缩,又缩了缩,几乎将自己贴在了侧板上。
“我本来想等到晚上的,但好像来不及了。”司沐叹了口气。
君若有些疑惑:“晚上做什么?”
“带你看蓝色的星星。”君若刚想说这世上哪有蓝色的星星,便觉得眼前一黑。
老牛“哞哞”地叫着,车板上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