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学第二天,盛栖池就迟到了。
偏偏路上还堵车,李叔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车停在校门口,李叔满脸抱歉:“怪我选的路线不好,要不我送你进去跟老师解释一下。”
“和您没关系,是我自己起晚了。”盛栖池拿上书包下车:“您回去路上开慢点。”
预备铃已经打响了,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
盛栖池低头踩着地砖不紧不慢地朝前走,默数着数字,逢双数便往前跳一下。
她表情平静,丝毫没有迟到者的慌张,心里默默盘算着——
昨天倪不逾他们迟到被抓写了两千字检讨,还险些被请了家长。如果她连续迟到一周,怎么着也得被请家长吧。
就是写检讨有点烦。
挨骂也有点烦。
她从小到大都没做过问题学生,如果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骂,一定会羞耻地抬不起头来。
不过,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为了重回霖城的目标,忍忍也就过去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盘算着,盛栖池走到教室门口时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五分钟了。
她深吸一口气,“报告。”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王敏学正举着粉笔写板书,听到她的声音停下笔转头。
几十双眼睛跟着齐刷刷地看过来。
盛栖池抿了抿唇,脑子里飞快地演练着即将发生的画面——
王老师:“怎么迟到了?”
盛栖池:“家离得太远。”
王老师皱眉:“家离得远是理由吗?但凡早起个十分钟也不会迟到。”
盛·死猪不怕开水烫·栖池:“我起不来。”
在心里复习着问题少年必备的动作要领,盛栖池跃跃欲试。
然而——
“快进来,刚转来还不熟悉学校的路吧。”王老师圣父般朝她招了招手,“多适应几天就好了。”
?
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严阵以待的盛小池同学被这片圣光普照着,瞬间哑了火。
她拎着书包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时瞥见倪不逾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额头压在右臂上,左手绕过来搭在后颈上,露出一截冷白清瘦的手腕。
睡得放松又放肆。
盛栖池摇摇头坐下,支起语文书,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一句话——
必须要回霖城的理由(jiekou)一:班级纪律太松散,会把我带坏的。
—
第二节下课铃刚响,王敏学走进来通知恢复课间操。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不情不愿的哀嚎声,盛栖池充耳不闻,低着头和温雯聊微信。
丛眠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腕:“老王过来了。”
盛栖池下意识要藏手机,一个转念便改变了想法:机会来了!
她不紧不慢地回复完微信,直等到余光里出现老王的鞋尖才假装慌乱地收手机,又恰恰好一个手滑将手机从手心里摔出去,不偏不倚地滚到了老王的脚边。
老王脚步一顿:“……”
丛眠在旁边叹了口气。
盛栖池面色镇定地弯下腰,当着老王的面捡起手机,揣进了兜里。
老王的脸色变了变,盛栖池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人迎接着他的审判。
然而,老王只是平常地眨了下眼睛,就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来:“盛栖池同学,跟我过来一下。”
盛栖池跟着老王来到一楼办公室,在心里复盘着刚才的情景。
学校明令禁止了不许带手机的,怎么到了她这就视若无睹了?
难不成看她是新来的,想在人前给她留点面子?
广播里响起《舞动青春》的旋律,老王虚掩上办公室的门。
盛栖池了然,果然是要秋后算账。
等会要不要态度嚣张一点,最好让老王把手机没收掉?
嚣张怎么做?深呼吸,面无表情,抬起下巴,眼神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就这样,action。
盛栖池对上了老王的视线。
下巴抬高,再抬高,自以为嚣张地眯了眯眼睛。
老王:“坐。”
啊?
盛栖池慢半拍地坐下,重新调整状态。
然而,老王从抽屉里摸出一罐旺仔牛奶递过来。
“别拘束,老师就是找你聊聊天
,昨天事情太多了没顾上。”
“……”
她看起来……很拘束?
盛栖池疑惑地摸了摸脸颊,看到老王又露出了圣父般的笑容。
“上了一天课感觉怎么样?”
盛栖池:“还好。”
老王:“我们三中是区重点,讲课进度可能要稍快一点,要是有不习惯的或者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老师帮你想办法。”
盛栖池:“嗯。”
老王:“虽然你大学是奔着美院去的,但是一流美院对高考分数也是有要求的,文化课也不能掉以轻心。”
盛栖池:“嗯。”
精心脑补的叛逆剧本当场流产,盛栖池满脑子都在想手机的事情,对老王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用一个“嗯”字糊弄了五分钟。
直到老王提到了校庆。
“老师看你入学情况表里写着擅长民族舞和钢琴,正好到校庆的时候出个节目,好好地做一个自我展示。”
盛栖池:“嗯。”
“啊?”
“距离校庆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先考虑考虑。”老王看了眼腕表,距离上课也没几分钟了,便见好就收地停止了絮叨:“今天就先聊到这,你先回教室吧。”
真不打算聊聊手机了?
盛栖池一脸懵逼地起身往外走。
老王又沉声叫住了她。
可算想起来了!盛栖池脚步一顿,转过头却见老王递来了她没带走的旺仔和一份地图。
“牛奶带回去喝。”老王说:“这个是三中地图,没事可以看看,我跟丛眠说了,让她这几天多带你熟悉熟悉环境。人初到陌生的地方总会不习惯,别难受,敞开心扉,适应了也就自如了。”
到a市这些天来,他是第一个对自己说“别难受”的人。
盛栖池怔了一瞬,呐呐道:“谢谢王老师。”
老王一摆手:“行了,回去吧。”
走出办公室,盛栖池轻轻舒了口气。
望着远处宽阔的校园,她的心情似乎也稍稍开阔了些。
广播体操结束有一会了,操场上的学生都散的差不多了,盛栖池有些口渴,边走边抠开旺仔的拉环。
刚仰头喝了一口,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盛栖池捧着奶罐向后仰头,看到刚路过的那间办公室上挂着“年级主任”的牌子。
办公室的门还敞着,她一扭头,就和焦主任看了个对眼,焦主任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笑容十分蕉太狼。
盛栖池“咕嘟”一声把奶咽了。等走进办公室才看到站在蕉太狼身侧的倪不逾和吴回。
“都是一个班的,人家盛栖池同学都把头发整回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时间?”
正面典范活生生站在眼前,蕉太狼嗓门更大,把桌子拍得梆梆响。
盛栖池猝不及防对上倪不逾的视线。
办公室窗明几净,阳光穿透玻璃被分割成不规则的几块,他就站在明暗交界处,眉眼微敛着,下颌线条凌厉流畅,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烦躁。
倪不逾这才发现盛栖池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浓烈的黑衬得她皮肤更白,长发在脑后松松扎起,发尾并不是钢刷般的板直,而是自然地弯曲出一道半弧形的卷,软软地蹭过后颈。
她手里还捧着罐旺仔牛奶,眼睛瞪的比罐子上的小人儿还要圆,一脸的无辜。
大脑平静地反馈出目之所及,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蕉太狼端起茶杯,撇了撇茶叶沫:“倪不逾,你说!”
“去了。”倪不逾淡声道:“理发店着火了。”
“咳咳!”
蕉太狼气得险些把水喷出来,“哈,哈哈,哈哈哈,理发店着火了?怎么会这么巧?”
他收起假笑,把保温杯往桌面上狠狠一掼:“你骗鬼呢!这话说出去谁会信?三岁小孩都不信!别说我,你问问盛栖池信不信?”
盛·三岁小孩·栖池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信。”
“嗯?”
蕉太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眼神里盛满了失望,以及对她智商的怀疑。
盛栖池悄悄捂紧了牛奶罐,生怕蕉太狼一个情绪激动把唾沫星子喷进去,开口解释道:“昨天我们去的是同一家理发店,那家理发店确实着火了。”
她指了指倪不逾:“我们……还一起救了火。您要是不信可以
去查查本地新闻。”
倪不逾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划过一丝兴味,稍纵即逝。
“……”
蕉太狼深沉地嗯了声:“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一码归一码,人家盛栖池怎么就能在见义勇为之后又整好了头发?”
盛栖池:“因为我又换了家理发店。”
“诶,对!”蕉太狼赞许地看她一眼,再度激情开麦:“你们两个怎么就不知道换一家理发店啊?是脑子不会转弯啊还是别家理发店配不上你们这颗高贵的脑袋啊?”
倪不逾:“……”
吴回:“……”
上课铃响了。
蕉太狼喘口气,和颜悦色地看向她:“没事了,快回去上课吧。”
又转向倪不逾和吴回,凶巴巴地开口:“一人三千字检讨,放学交给我,今晚再不把头发给我整回来,明天一起叫家长!”
盛栖池偷偷看过去,似乎在倪不逾和吴回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
她无辜地眨眨眼,转身溜了。
—
这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放了段无字幕的英文电影片段,盛栖池看得心不在焉,有点后悔昨晚不应该把头发染回来。
再坚持两天不就会被请家长了么?而且还有倪不逾和吴回一起被罚,羞耻均分,也不至于太孤单。
不过,三千字检讨应该要写很久吧?
想到这,她悄悄转头朝身后看一眼,却只看到少年蓬松的发顶。
不是吧?又睡着了?
这心理素质,有点好吧?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了。
熬到下课,丛眠去二班找纪临西还笔记,盛栖池转过身,发现倪不逾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刻俊脸上挂着三分起床气,正在不耐烦地翻着一本文件,右手边还摊着一沓稿纸,标题处写着“检讨书”三个大字。
好家伙,还挺正式。
盛栖池故意把笔掉在板凳下,一边沉下手臂去捞,一边偷瞄他手里翻着的那本东西。
兴许是她偷看得太明显,倪不逾突然掀起眼皮,抓住她的视线:“看清楚了吗?”
“……”她摇摇头:“没。”
倪不逾垂下眼睑,不再理她。
盛栖池忍了一会,没忍住:“你在看什么?”
倪不逾手腕一翻,直接将文件封皮面向她。
盛栖池愣住:“检讨大全……”
她简直叹为观止:“你自己整理的吗?”
好奇心还挺强。
开学两天连着被罚写两次检讨,每次都和她有间接关系。倪不逾一时间分不清她是故意看笑话还是纯粹没心没肺。
“盛栖池。”倪不逾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
盛栖池看了看稿纸,又看了看他的脸:“你字写得挺好看。”
让你点评了吗?
倪不逾简直要气笑了:“从昨天到今天,五千字了。”
每次都在虎口脱险的边缘撞见她。
“你就没什么想法?”
盛栖池“啊”了声:“那是挺倒霉的。”
她眨了眨眼,表情格外真挚:“要不你去庙里拜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