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嘈杂的候机大厅,人来人往。
空气中是微凉的气息,眼前是携手或告别的行人。
盛栖池喉咙微微酸涩,在这冷气阵阵的空间里,只觉得胸口像被一把火烧着,蔓延到皮肤,眼角,整个人都像被烧了起来。
“倪不逾。”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心是热的,脑子也是热的,说出口的话更是热烈汹涌。
“我觉得我好像不喜欢你了。”
少年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一松,眼皮抬起来,漆黑的瞳仁下暗流涌动。
却听她说:“我好像爱上你了。”
下巴上的指腹干燥而温热,倪不逾睫毛轻轻眨动,在眼睑处落下两道淡淡的阴影。
他收回手,轻蹭了下鼻梁,下颌线随即一松,轻抿着的唇角向上勾起。
“少来。”
“……”
时间差不多了,倪不逾起身去过安检。
盛栖池陪他走到安检口,突然有些舍不得。
自从在一起之后,他们好像就没分开过三天以上,盛栖池落后一步,看着他高挺的身影往前去了,她停在原地,微抿着唇角说了声再见。
“走了。”
倪不逾回头对她摆摆手,抬脚往前走。
安检口的位置此刻还有两个人,他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下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从背后撞了上来。
盛栖池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就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出发大厅里最不乏这种难舍难分的场面,她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鼻尖在倪不逾的背后轻蹭了蹭。
手臂下少年紧薄的肌肉绷起,眸光微动,回身把她拉到了怀里。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安检口旁若无人地拥抱着。
倪不逾垂眼,看着盛栖池漆黑柔软的发顶,胸口像是化开了一池春水,连音色都染上几分温柔。
“怎么了?”
“怎么办?”盛栖池吸了吸鼻子,声音瓮翁的,“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倪不逾笑了声,胸口轻震:“那我不走了?”
“不行。”盛栖池眉心皱起来,立刻把他推开,“你快去过安检,快走快走。”
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倪不逾失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一周时间很快的,好好陪阿姨,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
“嗯。”
盛栖池乖乖点头,慢吞吞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走吧。”
倪不逾扯了扯她的脸颊,“走了。”
短暂的分别,盛栖池不想搞得太过矫情,笑着跟他摆摆手,立刻转身往外走。
走出十几米,她才忍不住转回身去,安检口早已没了倪不逾的身影。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像鼻炎一样冲上来,来势汹汹,无法忽略。
十七八岁的年纪,爱恨都强烈,连一次普通的机场分别都能让人失魂落魄到挪不开脚步。
盛栖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等随着本能贴到安检门旁的玻璃外时,才惊讶地回过神来。
盛小池啊盛小池,你现在真的越来越没出息了。
她一边鄙夷地吐槽着自己,一边不由自主地踮着脚尖透过玻璃隔断往里看。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能看的角度都看了一遍,盛栖池踮得脚尖都疼了,还是没能看到倪不逾的身影。
她轻轻叹了口气,垂着脑袋往回走。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
盛栖池解锁屏幕,看到倪不逾发来的微信。
大少爷:【回头。】
盛栖池猛然转回头去,隔着安检门的通道,看到早已走远的倪不逾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了安检通道的尽头。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着,不约而同地翘起唇角,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别开眼,觉得有点傻。
倪不逾扬起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盛栖池会意,垂眼再次看向微信。
又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大少爷:【说了你回头我就在呢。】
—
八月一日,三中高三年级提前开学。
没有缓冲地,继续进行第一轮复习。
第一轮复习是高三最重要的复习阶段,会把高中以来学习的所有知识从头到尾再过一遍,查漏补缺,整合知识要点。
盛栖池另外又买了一套复习资料,每天按照倪不逾发给她的复习范围自己在病房里复习。
好几次,舒琰想说什么,但看着她低头认真的模样,又不忍心地咽了回去。
化疗的副作用随即而来,舒琰也难以逃脱。
自从化疗开始,她便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整个人精神萎靡,脸上渐渐失了血色,眼下不觉中多了两抹淡淡的乌青。
这一周,她开始食欲不振,看到什么都没胃口,随便吃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癌症患者更需要有顽强的抵抗力,吃不下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有抵抗力,这简直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无解难题。
盛栖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佯装着开心陪着舒琰解闷。
李恒是霖城一家知名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每天事务缠身,最近因为舒琰的身体状况,他停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已经大半个月没回过律所了,每天出入在病房里,忙前忙后地处理着医院的所有事情。
这天中午舒琰又没吃下饭,只勉强喝下小半碗汤。李恒开车跑了大半个霖城,去买了她以前爱吃的那家糕点。
每样一小份,摆了半张桌子,李恒放下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医生办公室,盛栖池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心里漫过一阵感动。
舒琰的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眼角眉梢之间的幸福掩饰不住。
盛栖池突然觉得庆幸,庆幸在爸爸离开之后,还能有一个李恒的出现,在这样困难的时刻陪伴着舒琰。
她拿了个麻薯包递给舒琰,毫无芥蒂地笑着:“李恒叔叔对你真好,妈妈,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这是盛栖池第一次主动地、开心甚至带着几分好奇地聊起舒琰和李恒的感情。舒琰讶然微怔,坦诚地点了点头,“是。”
很多事情,盛栖池并不那么清楚,舒琰不方便、也没打算跟她讲起。
舒琰和盛栖池的父亲盛景行不是自由恋爱,而是两个家庭之间一拍即合的联姻,在她还没有经历过爱情的时候便和盛景行结合,生下了盛栖池,之后两个人一起经营公司和家庭,后来又一起创业,风风雨雨里携手走了十几年,也并非没有感情,可这种感情准确说起来,更像是亲情,是共同打拼的战友情,而不是爱情。
盛景行病逝之后,公司的担子落到了舒琰一个人身上。她要兼顾事业和家庭,忙得无暇分身,从来没考虑过再婚,更没有幻想过爱情这么奢侈的东西,直到她遇见了李恒,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吸引,什么是心动。
舒琰是个要强的人,这几年来,她一直心系着和盛景行共同打拼下来的事业,像一台高负荷运转的机器,从不停歇。直到某一天夜里,身体毫无预兆地亮起了红灯,疾病像是岁月给她的一记下马威,让她迅速地衰弱了下去。
李恒就是在这个时候向她求婚的,在她切除了子宫,这辈子确定再也无法生育的时候。
舒琰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你想清楚了吗?和我结婚,你这辈子就再也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李恒没有丝毫的迟疑,果断而坚定地回复她:“我想要的你这个人,是和你携手走完下半生,而不是想让你给我生一个孩子。”
人生活过四十多年,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坚定的、确信地,说想要的只是她。
舒琰是个清醒而克制的人,可在那一刻,她想,就放纵一回吧,哪怕,哪怕没有明天呢?至少也没有了遗憾。
舒琰回过神,眼底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她轻轻垂眼,笑意羞涩又温柔,像个初沐爱河的小女人。
“我很庆幸能遇见他。”
—
周五傍晚,盛栖池在病房里陪舒琰吃晚饭。
舒琰喝了半碗粥,吃了几筷子青菜,没隔半个小时,又全都吐了出来。
吐得翻江倒海,几乎连胆汁都要一块倒出来。
盛栖池轻轻帮她拍着背,看着她蜡色的面容,眼眶忍不住发酸,李恒走进来,拍了下她的肩,“你出去休息,我来。”
手机恰在这时震动起来,盛栖池低头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楼道里,她才深吸口气,接通了电话。
倪不逾的声音传了过来:“在做什么?”
“刚刚在写题。”盛栖池说:“太专注了没听见。”
“真的假的?”倪不逾笑了声,像是有点不太相信。
盛栖池勉强笑了笑:“当然是真的,骗你干什么?”
“小骗子。”倪不逾低声说:“不想笑就别装了。”
“……”
盛栖池微微一怔。
就听他又说:“我半个小时后到医院,出来散散心?”
盛栖池回到病房时舒琰已经又躺在了病床上。
她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些,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在听李恒说话。
盛栖池只透过门缝看了眼,就下意识想要退出去,舒琰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
“小池,进来。”
盛栖池乖乖地走了进来,正想发问,舒琰就主动开了口:“我没事了,吐过之后感觉好多了。”
像是怕她不信,舒琰主动提议说:“躺了一天好无聊,你们两个陪我玩会扑克牌?”
盛栖池和李恒围坐在病床边陪舒琰玩“跑得快”,李恒有意让着母女俩,每局都偷偷放水,输得毫无痕迹。
打完两局,盛栖池放在床边的手机又亮起屏幕,她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上写着“外婆”。
盛栖池放下手里的纸牌,拿起了手机。
舒琰眸色微沉,压低了嗓音叮嘱道:“外婆不知道我的事情,你别跟她多说。”
“我知道。”盛栖池俏皮地晃了晃手机:“我就说你最近在忙,等有空了再回去看望她。”
转过身,盛栖池轻扬着的唇角倏而拉平了。
成年人活得可真累。她闷闷地想。
—
盛栖池提前五分钟出了医院。
刚到医院门口,便看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倪不逾。
明明才几天没见,倒像是隔了好几个月,盛栖池闷着头朝他跑过去,直接不管不顾地撞进了他怀里。
倪不逾伸出双臂抱住她,手掌在她背上轻抚了下,低垂的眼眸里带着粲然的笑意。
“拍电影呢?”
“异地恋好辛苦哦。”盛栖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才第四天,我就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少年薄薄的眼皮轻动了下,根根分明的睫毛藏住眸底暗涌的情绪。
盛栖池轻声说:“如果我能有个任意门就好了。一打开门就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倪不逾:“那你想去哪?”
“你家吧。”盛栖池煞有介事地眨眨眼,“如果再具体一点,我希望能去你的浴室,偷看你洗澡。”
“……”
“四天没见,你的腹肌好像更性感了。”
倪不逾:“……”
一天到晚的装乖卖萌满嘴跑火车到底跟谁学的?
夏天的傍晚,热闹而闷热。
清风柔弱无力,连树叶都晃不动。
两个人走进医院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
微凉的冷气扑面吹来,盛栖池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才几点,你就从a市飞过来了?你是不是逃课了?”
倪不逾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盛栖池眉头皱起来,很严肃地看着他:“高三了,你不能再逃课了。”
倪不逾说:“是自习和班会课。”
“那也不行。”盛栖池说:“什么课都不许逃。”
倪不逾:“我成绩好。”
“那你也没好到年级第一。”盛栖池煞有介事道:“之前一直没忍心跟你说,我这人对男朋友的要求是很高的。”
“……”
倪不逾微侧着脑袋看着她的表情,眉梢轻挑了挑,忍俊不禁地配合道:“行,我下次努力。”
“考个年级第一给我女朋友看看。”
他坐着,她站着。
盛栖池舔了舔唇,微低下脑袋点了下他的鼻尖,见好就收:“第一不第一的无所谓,毕竟我男朋友颜值第一,已经很给我长脸了,太完美的话,我也怕别人受不了。”
“但是逃课的事情,下不为例。”
“……”
几天来积压在心头的郁气随着倪不逾的出现不觉中散了大半。
盛栖池和他并肩坐在长桌边,贪恋地看着他的侧脸。
精致到恰到好处的轮廓,俊朗中不失冷锐,完美贴在她的审美点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倪不逾偏头,扯了扯她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小脸,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盛栖池没什么胃口,却不想负了他的好意。
“想吃块蛋糕。”
倪不逾直起身:“在这等我,我去买。”
“不用。”盛栖池转身向后指了指:“便利店里就有。”
正说话间,一侧的玻璃门被推开。
伴随着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一个戴着大概是某个旅行团统一发放的、红色的棒球帽的老爷爷走了进来。
老人又瘦又高,腰却已经完全佝偻了下去,八十岁上下的年纪,背着手,走得又慢又小心。
他慢吞吞地走到放着蛋糕的那面冰柜前,认真地选了几分钟,拿了一块奶油蛋糕去前台结账。
默默目送老爷爷走出店门,盛栖池才轻声感叹:“你知道吗?人越长大就会越爱吃甜食的,很多人年轻时明明不喜欢吃甜食,到了老年时却像小孩子一样喜欢吃蛋糕。”
她看了眼一脸拽酷的倪不逾,笑了:“说不定等你老了也会像刚刚那个爷爷一样自己跑去店里买蛋糕。”
倪不逾语气笃定:“不会。”
说完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勾唇笑了笑。
“也不一定。”
说不定到时候会帮她去买蛋糕。
意识到自己是在理所当然地构想和她的未来,倪不逾墨色的眸底染上一丝清浅的笑意,轻轻垂下了眼皮。
盛栖池忽而又叹了口气:“好希望我妈妈能早日康复。希望等到她七老八十的那一天,也能像那个爷爷一样,慢慢悠悠地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倪不逾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会的。”
他起身,拿了块黑森林蛋糕和一瓶酸奶,付了钱之后放到她面前。
盛栖池拿着塑料小勺慢慢地挖着蛋糕,又想到二十分钟前外婆的那通电话。
“小时候每天渴望长大,觉得大人好自由,可以随便吃东西,喝啤酒,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比做小孩自由一万倍。现在才发现,其实大人一点都不自由。每天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没有选择的事,不能耍赖,不能任性,拖家带口,左右逢源,报喜不报忧。”
她垂下眼,低声呢喃:“成年人好辛苦啊,不想长大。”
倪不逾侧坐在凳子上,垂眸看着她。
少女耷拉着脑袋,睫毛被夕阳照着,泛着淡金色的光影,莫名显出几分忧伤,看得他心口微酸,很想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揉一揉。
“那就不要长大。”他喉结轻轻滑动了下,低声道:“我长大就好了。”
“那样你就太辛苦了。”
盛栖池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他,迷茫的鹿眼中又忽而多了几分光亮,“不行,勇敢的盛小池同学还是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少女唇角轻翘着,清甜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撒娇意味:“不逾,以后我做世界的大人,做你一个人的小朋友,好不好?”
她微微向前倾身,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像哄小孩似的:“你也只做我一个人的小朋友。”
“我宠着你,给你钱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逾:可以,但没必要。男人要有担当,宠人的事情还是我来。
啊啊啊啊又是为绝美爱情而尖叫的一天,你们!忍心!不评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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