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夕山已迎来了自己的春日。山脚的枫香攒动着舒展枝叶,散出点点奇异的香味;再往上走那香味便已不甚明显了,因为有了更多的植物花叶争奇斗艳。虽说整个望夕山都是朗星宗的,但朗星宗素来崇尚随性自然,对平民凡人上山也不太管束,只要不随意踏进朗星宗内即可。
而这朗星宗内的后山范围天材地宝更是多,所以当初刘诚得了朗明的“大礼”自是喜不自胜。
绿央到达朗星宗的时候,林屿和明护已离开有些时辰了。她同朗明打过招呼后,又定定地站在这山巅看了会儿望夕山的春景,这才缓步往内院去。
转了两个弯,拐进刘诚那厢房的隔壁院子,提前得了朗明的允许,并没有触发结界。绿央在房外做了两次深呼吸,这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很快打开。
看到她的脸,屋里的夏书筠并未有太多惊讶,只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
“你不是回蓬莱了?你不要告诉我,是专门回来看看我的。”
夏书筠的手还搭在门框上,随着说话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绿央不知怎的就被这轻点的手指抓去了注意力,盯着瞧了半晌。直到夏书筠说完话好一会儿,她才在对方的轻咳中收回神来。
轻轻摇了摇头,绿央也顺势靠在那门框上,正在那葇夷素手旁边:“不请我进去吗。我赶了一早上的路,累死了。”
果见她肩头站着朝露,门框上的手拿开,又在看空中顿了一顿才收回主人的身侧。夏书筠转身往里走:“哪敢。”
笑着跟在夏书筠屁股后头进了屋,绿央也在圆桌旁坐下。她看了一眼夏书筠递过来的杯子,是清水,忽地就真的口干舌燥起来。
连着喝了两杯,她舔了舔仍觉得发干的下唇,这才开口:“你和刘大哥研究的药引很有用,晋州的情况已好了许多,医药宗余部弟子也都被五同宗收容起来了。我看其他几州现在情况也不错……”
夏书筠突然开口打断了她:“说吧。”
绿央又不自觉地舔了下唇:“啊,什么?”
“不必闲谈这许多,能劳烦蓬莱宗主之女亲自来找我这戴罪之人,必定是大事吧。”夏书筠看着她说完这一句,又低头喝了一口茶,小声道,“你从前受了委屈就这副模样,骗得过谁。”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屋里静可闻针落。
绿央“咳咳”两声看向了不知何处,又端起水想要喝两口,才发现那杯子已是见底。干脆将杯子放下,她才又看着夏书筠道:“确实有事相求。此来,是诚心想请妙善先生往蓬莱替我爹疗伤。”
听到“妙善”二字之时,夏书筠短暂地转头看了绿央一会儿,复又沉默着低下头去,好似那杯子里不是一汪清水,而是有彩鲤畅游的清池妙潭。
迟迟没等到回音的绿央以为这便是夏书筠的回答,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但也并未追问,反而自上衣的暗袋里掏出一物,轻手放在了夏书筠手边。
“上次在幽州偶然所得,觉得正巧适合你。你原先那个,不是正巧坏了吗。”
夏书筠侧首看过去,见是一块环佩,非是玉质,却精巧非常——环形的外圈,中间镂空悬着一水仙花样,竟是毫无连接。
拿在手里,夏书筠才察觉出这环佩乃妖灵所制。应该是个纯净的妖族,去得也没有痛苦,遂以这环佩也一丝杂质也无,比最上等的玉石还要通透,甚至还能感受到灵力缓缓流动。
夏书筠瞧着这环佩忽地笑了一下,用无名指勾着这环佩的系带,手托住了自己的腮,对着绿央道:“你不会以为拿这个就能‘收买’我吧。”
“当然不是!”那环佩和白玉般脸颊的“交相辉映”让绿央看得有些出神,想也没想就答了。而后她又放低了些声量,继续解释:“我知道治愈一道消耗并不小,而且你现在有孕,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些。”
“万事要得到便要以对等的价值来交换,我懂的。”
夏书筠动了动手指,那环佩也跟着晃了晃:“所以?”
“所以,我会救杨铭出来。”
夏书筠一下说不出来话了,她眼里的惊讶和震动交融,投射出去和绿央的坚决相遇,再一次碰撞出一室的沉默。
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绿央势必不会反悔,夏书筠又哪里不知道她的性格呢。
人不语,春风却懂人心,徐徐吹进来,无声地将这片寂静镀上些温暖,驱散了尴尬。
半晌之后,夏书筠握着那枚环佩站起身,走进了内室去。
绿央有些呆呆地看着夏书筠的背影,猜想可能还是失败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也不想就这么自顾自地离开。难得的安静之地,面对故人,她也贪图这松快,哪怕只有片刻。
正吹着风放空脑袋,却见夏书筠已从内室缓步而出。
自门外进来的春风吹起夏书筠白色的衣摆,淡黄的纱衣更显出几分缱绻的暖意来。她进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出来时与先前也并没有什么两样,只左手上多了个木制的提匣,瞧着好像是药匣。
没管绿央有些怔愣的表情,夏书筠径直走到她的身侧,道:“走吧。”
绿央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站起身,同夏书筠一起走出屋去。
同朗明打过招呼,绿央便没耽搁,领着夏书筠返回蓬莱。夏书筠自然是不用自己动灵力飞行的,一路上轻松自在,从沿途的风景确也能看出几州情况还算稳定。
倒是回了蓬莱,夏书筠还小小地震惊了一番。自多年前后,她再也未来过蓬莱仙宗,记忆里清雅的宗门如今却多了些格格不入的残垣断壁。
在听了绿央的解释后,她又有些担心起来——只身前去重烬门救人,当真有胜算吗?
但她没多问,即使问了,那人也只会笑着拍拍胸脯跟她打包票。
绿央给她安排了衣食起居,又仔仔细细地跟她讲了明烛和南天的伤情以及体质,这才离开。
一直到林嵁来给晚膳,夏书筠都再未见过绿央。她先是跟林嵁道了谢,又试探性地问:“怎么没见你家大小姐?”
这小孩先前把对夏书筠的厌恶全都写在了脸上,现在态度倒是好了不少,还笑盈盈的,也不知一下午的时间经历了什么,竟有如此转变。他一边将晚膳从食盒里拿出来,一边回夏书筠:“梦鱼姐姐出去了,说是要去晋州找时宗主呢。”
夏书筠心中犹疑,这是已经出发前往重烬门了,还是真的找时祺帮忙去了?如若是后者,倒还好些。但若是前者……
瞧她脸色不好,林嵁乖巧地拿了筷子递过去,安慰道:“姐姐说了,你是来给师父治伤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放心,我很厉害的!我哥哥也会保护你的!”
看这孩子单纯的模样,夏书筠也没忍住笑了起来,问他:“你哥哥?”
“嗯呐!林屿,可是咱蓬莱的大师兄哦!哥哥可厉害!”
夏书筠被他逗笑,顿时觉得这桌上的餐食看起来都更美味了。
小孩也不走,反而坐下来陪她用完了晚膳,才领着她慢悠悠地往明烛的殿里去——夏书筠并非蓬莱弟子,没有林嵁领着倒确实连那方地界都进不去。
明烛看见她也没多惊讶,只对林嵁道:“好了,嵁儿下去吧。”
林嵁十分行了礼,十分乖巧地退出去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明烛瞥了一眼夏书筠腰间的环佩,不咸不淡地道:“辛苦夏姑娘了。”
夏书筠看了一眼榻上的南天,道:“前辈就这么放心我进到内殿来?”
“既是丫头领你回来的,有何不放心。”明烛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倒跟夏书筠记忆里的相差不多,只是那眼里多了几分冷意,“再者,即使我如今情况,倒还不至于连夏姑娘都要防着。”
这话也不假,受了重伤的明烛,要捏死夏书筠依然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夏书筠无声地笑了一下,走上前替明烛诊脉。
情况与绿央所说没有太多出入,夏书筠确认了明烛肉身的状况,便开始缓缓运转治愈之力。
灵力刚刚流淌出,夏书筠便听见明烛的声音传来:“夏姑娘情况特殊,不要太过勉强。”
夏书筠以为他在提醒自己的身份,抬头之时却见明烛目光柔和,轻扫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当即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她现如今的体质。
量力而行的道理夏书筠当然知道,一炷香后她便收了灵力。接了明烛的道谢后,她又看了看仍闭着眼的南天:“南天前辈……”
明烛摇了摇头,道:“暂时无需姑娘费力气。”
他既然如此说了,夏书筠也不再坚持,嘱咐了几句便自觉地准备离开。正走到门口之际,明烛却突然喊住了她。
“夏姑娘,丫头可有跟你说她去晋州做什么?”
夏书筠心中奇怪,以她如今的身份处境以及和绿央的关系,这明宗主怎会觉得自己能知道绿央的行踪。不过她只是摇了摇头:“连前辈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啊。”
所幸明烛没再追问,夏书筠便出了门,跟着林嵁往自己的居所走。
夜间的海水被晚风吹起细浪,星月同辉,洒下的银碎让这碧海好似幻梦之境。夏书筠终于觉出了,自出事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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