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央躺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绿蝶又断断续续地飞了几个来回。
天色渐暗,山风渐冽。斜阳透过那扇大敞的窗,被风吹动,从绿央的胸前移到了脸上。她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残存的暖黄将指缝照得透明,朦朦胧胧的让绿央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
颈间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而先前左肩的伤口好像也突然好了,那些隐隐作痛似乎也随着血液流了出去。
绿央闭上眼,想去梦里见一见自己想念之人,让自己被折腾了一天的树根吸收点能量。
再睁眼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可是这屋里居然亮着夕阳般暖黄的光。
绿央以为又是风羲或者夏书筠,她睡了一觉身体觉得更加舒畅,便也舍得开口“赏”人几句话。
她用余光揽了一缕昏黄,盯着房梁。手搭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你怎么还没走,我身上还有什么你想要的吗?要也拿不走咯。”
“绿央姑娘觉得我要什么?”
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声音,吓得绿央一下从榻上弹了起来。她坐在榻边,看见曹沅正坐在书案前,把玩着自己手里的一把木剑。
“曹宗主,抱歉。”绿央很快从紧绷的神经里抽出来,道,“没想到是你,我以为……”
“以为是风宗主?”曹沅朝她笑笑,道,“风宗主不知怎的,说是旧疾复发,关了自己在屋里。倒是让我得了这个机会。”
绿央歪了一下头,问曹沅:“旧疾,复发?她今日未出宗门,怎会突然如此。”
放下了手中的木剑,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剑身,曹沅看着绿央,道:“姑娘当真不知吗?”
手指无意识地捏住榻沿,很快又松开。在抬头之际,脸上已经重新覆上了笑容,绿央对曹沅道:“那你呢,曹宗主。得了这机会,不会是只想来看我这敌人一眼吧。”
曹沅脸上依然是一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拿着木剑一步一步踱到榻边,手举着木剑抬了起来。
“上次见时小宗主所持木剑精致非常,保养得也是极好,多年来也未曾有半点裂痕。打听之下才知原是出自姑娘之手。一直没有机会向姑娘讨教,不知现在可能得姑娘指教一二。用的是和木材,又是如何保养,才能保全得如此完好。”
四目相对,绿央沉默了半晌,复又笑了起来。
“不过寻常桃木,粗制滥造。”一边说着,绿央一边抬起手,指尖搭在了那柄木剑的刃上,“只是造者用心,持者伤心,凡木便也慢慢通晓了心意,自然会保全自己无碍。”
说话间,绿央的手指滑动,一点点血色浸入木中,很快消失不见。绿央收回了手,曹沅却将目光放了上去。见自己亲自刻上的花纹之中绿光一闪而过,他收回了目光,将剑重新别回了腰间。
曹沅一边说着一边退回了书案边:“只是这寻常的凡物,又要如何在神器之中脱颖而出呢。没有剑辉,终是要被夺去注意的。”
绿央也已起身,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将窗扇彻底推开。银色的月华倾泻进来,照亮了烛火覆盖不到的那一方昏暗。
“星光虽弱,却从不曾消失。即使被月辉压了下去,也只是暂时藏拙。当月亮西沉之时,人们抬头仰望,最亮的只会是那颗永远坚持的星辰。”
两人又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曹沅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放松下来,他突然朝绿央拱手行了一个礼。
“多谢姑娘为曹某解惑。木工一道讲究身心,曹某醉心此道,虽已于姑娘分属不同阵营,但也奢望往后也能在此道上与姑娘能探讨一二。”
“虽道不同,但心之所向若是殊途同归,又有何不可。”
两人互相行了一个礼之后,曹沅自袖间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书案上,便道:“姑娘大义,曹某佩服。此为特制丹药,受夏宗主所托带予姑娘,希望对姑娘伤势有所帮助。”
说着,手指还无意地在木盒上敲了两下。绿央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不叨扰姑娘了。”
绿央行了个礼,目送曹沅离开。
已经踏出房门的曹沅却忽然回过身来,影子被月华拉得老长,越过门槛直躺到屋里来。
“今日正是星象变化之际,姑娘若要赏星,不如子时过后前往后山,正是拨月寻星的好时候。这月力掩在深处,许多东西需得拨开镜花水月才能看得分明。想必那丹药服下之后,姑娘也能有足够体力。”
绿央的声音带着笑意,回道:“多谢曹宗主好意提醒,绿央明白。曹宗主也别在木工一事上过于忧心,只要用心,木自会告诉你答案。”
曹沅点点头,便扶着自己的木剑,离开了此方地界。
屋中又只剩自己,绿央重新坐在书案边。那刻着九瓣莲的木盒在月下更显精致,明明不含灵力,却因着月华散出皎洁的光辉。
打开盒盖,果见两颗丹药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指尖轻轻推着那两颗丹药来回撞了两下,又将其夹在指间。根本无需用力,轻轻一动,那两颗浑圆的药丸便化作了齑粉,散在了月光之中。
重烬门的药不可能吃,夏书筠的药她更不可能吃,即使……绿央摇了摇头,将那双翦水秋瞳从神识之中挥走。还是办正事要紧。
她拔下发间的铃兰,将那发簪的尖端对着木盒底的边缘一点点划过。若有第三人此时站在窗外,只会以为这小姑娘在百无聊赖地逗弄盒里的蛐蛐儿。
“咔哒”
尖端在盒底撬开了一个更大的缝隙,露出的却不是另一层木板,反而黑雾雾的。绿央心头一喜,嘴角也翘了起来。心道:“果然。”
她将发簪重新插回发间,用手指掺了灵力在缝隙另一头的木板上用力一按,那薄薄的木板便翘起一边的头来,将底下的情形展露得更多。
拔出那片木板之时,这木盒独有的禁制也随着一起被破开。借着月光,绿央看见一块碧玉的令牌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通身剔透的玉牌未刻任何姓氏、宗徽,圆润的玉身也似未经过太多的雕琢。举起来对着月光,方见玉内一朵九瓣莲花时隐时现。
绿央看得惊奇,一边感叹匠人手艺果真奇巧,一边将这玉仔细收到了胸口。又将木盒复原,桌上那些药粉一一清扫干净后,绿央这才回到榻上躺下闭目养神。
子时过半,宿区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一道人影快速地窜出,在夜色的掩护下,直奔后山而去。
绿央在这样的情形中,觉出了似曾相识的味道。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溜出来,一意孤行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只是这一次,她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毫无退路了。
曾经觉得黑暗又看不清的路,如今却变得清晰起来,跌跌撞撞被快速坚决取代。绿央顺着玉牌的指引,很快脱离了宗门建筑群,进入了后山。这里结界早已在年复一年的蓬莱大火中撤去,重风根本懒得去修复,他自己便是这烬微山的金钟罩。那方禁牢,除了丹鸟和她,也再未有过任何客人。
绿央原本以为曹沅的提示、逃生的方法,就在这后山之中,再不济或在那禁牢里面。没曾想进了这林子,那玉牌却闪得愈加频繁,引着她往禁牢完全不一样的方向走去。
走了百十来步,绿央忽然停下了。她这下是真的开始怀疑曹沅的目的到底为何了。原因很简单,那玉牌指引的方向不是禁牢,也不是这地方的出路,而是烬微山背阴的山坳腹地——重烬门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