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和明护回到蓬莱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明烛和南天,两人在主殿里将那枚土石交给明烛。
待到土石被收好,林屿这才粗略地跟两位师父讲了一下鬼石岭和逑勒的事情。明烛和南天听完,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倒是明护,看起来心情有些沉重。
“师父此遭本想让徒儿历练一番,未曾想徒儿手都没出,还折了两条人命进去……”
明护向来桀骜,少有这样的时候。
南天道:“名曰历练,人情世态也是其一,没人规定非要打一场才算得上。灵力修为只是修士的一部分,修炼心境方知路该如何走。不要因为贪恋力量,而忘记了道心伊始。”
见明护点了点头,明烛补充道:“佑卿,你可知为你取此字是为何意。”
“知道。”
“既知道,你便也应该清楚,即使微若蜉蝣,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各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旁人或可相助,却终是无法违逆他人本心而行。你入门前便是如此,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护心头一震,感叹自己在蓬莱宗待了太久,居然忘记曾经年少的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他躬身道:“佑卿明白。”
南天道:“你明白就好。此行我特意叫了屿儿陪着你,却不见你好好跟他学学。”
明护觉得自己耳根子都烧起来了,林屿这才上前替他打圆场。
“师父,阿护还小,您二位就放过他吧。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慢慢带。”
他这么一说,两位宗主又都笑了起来。明烛打趣道:“我倒是忘了,屿儿最会带孩子。”
南天也附和了两句:“可不,从前他带咱蓬莱大小姐也是带得挺好的。”
这下为老不尊的两个确实放过了明护,倒抓住了林屿打趣了半晌。最后还是林屿以要去看看林嵁为借口,才得以脱身。
师兄弟两个走到主殿门外,明护跟在林屿身后才小声跟他说话。
“师兄,我不小了……”
林屿笑了笑,正要接,却听得殿内传来南天的声音。
“屿儿,戌时末带佑卿到小筑来。”
林屿应了,便同明护一起去看林嵁,连方才要说什么都抛在了脑后。
这小筑自然指的是绿央那处在蓬莱的居所。绿央不在,这院子倒像是成了他们蓬莱宗内门话家常的地方。
明护一进了那院子,就觉察出来些不一样。
“姐姐回来了?”
南天和明烛同时看了他一眼,南天道:“你姐姐回去看那倒霉催的了。”明护立刻闭上了嘴。
就在此时从这小筑外又走进来两个人。萧柏在蓬莱待过一段时间,他也算得上熟识;另一个姑娘他虽觉得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
等到人都齐了,明烛和南天示意他们都坐下。明护刚要挨着林屿坐下,他右手边的姑娘却突然一蹦八尺高,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边退还一边说:“你,你,你离我远点!”
明护傻眼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心说难不成自己身上长了刺不成,还是被林嵁那小子抹了屎在身上。
萧柏道:“禹姑娘,咱俩换吧。”
明护这才想起来,这姑娘就是先前跟着姓风那个来参加议事的。
禹梧桐和萧柏换了座位,在明护的对侧坐下,这才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针对你,就是觉得你有点克我。”
明护嘴角抽抽,心说:“这还不是针对?”
那边的南天已经笑了起来,他道:“哈哈哈,禹姑娘果然快人快语。佑卿刚取了土石回来,难免沾上了些灵气。这土石与禹姑娘体内的水石相克,你有这种感觉也是自然。”
禹梧桐又抬眼去看明护,道:“你叫佑卿?好名字。”
林屿掐了掐明护的手臂,明护这才抬手抱拳,道:“姑娘谬赞,佑卿是师父为我取的字,在下明护。”
“明护……你就是明护!”禹梧桐又差点蹦起来,说完这个,她又看着萧柏,道,“那你就是那位如松师兄了?”
被点名的萧柏听得这声称呼虽然也是愣了一下,但仍然知礼地作了自我介绍:“在下萧柏。”
那边禹梧桐单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神来来回回把两人看了个遍。
“恩,果真跟小青青说的差不多。个顶个的俊。”
明护和林屿同时问道:“小青青?”
“对啊,你姐姐。”
明护一口水差点呛出来,连萧柏的眉头都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瞧着禹梧桐那毫不掩饰的眼神,明护还是结结巴巴地问:“姐姐,都跟你说什么了啊。你,你别这么看我和萧柏了。”
“自然是夸她这弟弟有胆有识,她这师兄泽世明珠。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刚说完,禹梧桐便觉得对面的两个人胸脯好像都抬高了一些。
“哦对了,她还说有个弟弟翩翩少年,不知……”
那边的明烛似乎是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咳了一声,打断了禹梧桐的“施法”。
“过几天就能见到了。禹姑娘,咱们还是先说正事。”
禹梧桐立刻收了声,端端正正地坐好,对两位老前辈以示尊敬。
等到来龙去脉和必要的事情都讲得差不多了,这月亮也已经悬到了那泡桐树的顶上。此时正是冬时,也只有这院子里还开着那些并不耐寒的花。除了南天和萧柏,每个人都裹着厚披风。
明烛道:“事情还未有定论,此虽是未雨绸缪之道,但也是将几位小友置于危险之地。如若你们不愿意,大可提出,我断不会强求。”
萧如松率先站了起来,道:“萧柏之心,二位前辈当是明白。”
末了他还是冲剩下的人说:“萧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二位自不用有负担。”
明护便道:“萧公子勿需多虑。你的人品我们有目共睹,明护也绝不是死要面子之人。此乃大义之事,即使因着私心,明护为了想要守护之人,也是当仁不让绝不推辞。”
瞧着这两个人双手交握,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禹梧桐笑着将手抱到了脑后。
“哎哟,我说你们两个,要不要当场结义啊。”
两人这才干笑着松开了手各自坐下,禹梧桐又继续道:“我说,咱别整这虚头巴脑的了,拍板定了呗!咱赶紧弄好这些事情,还得去看小青青成亲呢。”
众人听了她的话,本来都了然地笑了起来,哪知听到后半句,明烛、南天脸色都有些僵了,明护更是当场哼了一声。全场只有萧如松还笑着,他道:“禹姑娘以后可别在溪山面前这样叫我师妹。”
“为何?她是树,又喜欢绿色,叫青青不是正合适?”
不等人回答,禹梧桐又继续道:“你们不着急,我可着急呢。我可得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溪山。”
湿冷的海风吹入院中,桐花朵朵飘落,笑语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算消停。
过了三日,时祺亲自送了时珏来蓬莱宗,禹梧桐终于又见到了一个“传闻”中的人。时珏已没了先前的苍白虚弱,恢复了那种特有的意气风发,连在海风中飞舞的头发丝都写着“少年”两个字。只他头顶上那两片嫩芽还支棱着,似乎还更青翠更大了些,衬得他年龄更小。
时珏一来,就跟时祺一起去了主殿同明烛和南天谈事。谈话的内容自然与几天前同萧柏他们说的差不多。
明护早就在殿外等着了,那两人一出来,他便迎了上去。
他搂住时珏的肩膀,道:“小珏树,如何了?”
“那肯定是二话不说应下来了啊,绿油油都提前跟我说过的。”
“谁问你这个了,你肯定答应的这想都不用想。我是问你这身体怎么样了。”
时珏拍了拍胸脯,道:“倍儿棒!”
看着打哈哈的两人,时祺哑然失笑,一掌拍在了时珏的后脑勺上。
“你可消停点吧!阿护,你帮我看着点他,他这身体还得好好养些时日的。”
“时宗主放心,我肯定寸步不离,再不行我叫师兄一起盯着。”
“那我就放心了。时良琰你乖乖在蓬莱待着,我先回五同宗了,一大堆事情呢。”
说完,时祺抬脚往外走,时珏在后面喊她。
“喂,时念安!”
时祺回头:“又怎么了!”
“铃兰你可戴好了?!”
时祺扬了扬手,手腕间的铃兰也晃荡了两下,她道:“师姐给我的,你何曾见我摘下来过。”
“走了啊!”
这下时祺是真的慢慢消失在了海石路的尽头。明护又去搭时珏的肩膀,问道:“你可是担心时宗主?”
时珏白他一眼,道:“明知故问有意思?”
抬手扫了扫他头顶那两片叶子,明护道:“没事,时祺修为不低,还有法器护体,现在也不是全无防备。出不了什么事的。走,带你找萧柏听曲儿去!”
哪知刚进了萧柏的屋子,可怜萧如松连招呼都还没来得及打,时珏“蹭”地一下就跳开两丈远。
“你别过来!离我远点!我咋觉得你克我呢。”
头几天在明护脸上的表情,此刻终于转移到了萧如松脸上。但后者明显克制得多,顶多就是僵了那么一息的事儿。
明护来回看看两人,得,又是灵石相克的事儿呗。
最后,时珏坐在院子里,还是听到了萧如松的箫声。他坐在院子里蹦蹦跶跶地冲屋里的两人喊。
“萧柏你可以啊,这比绿油油吹得好听!”
屋内的人举起手中的酒杯,冲他扬了扬。
“小珏过誉了!”
三人就这样两里一外,推杯换盏,喜笑颜开,畅所欲言。禹梧桐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奇异的画面。
禹梧桐扶额表示:男人的世界,她果然不懂。
已经过去了几天,明护身上的土石之灵气虽未完全散去,但已经是禹梧桐能忍受的程度。所以两里一外,又变成了三里一外。这四人年纪相仿,只萧如松稍微年长一些,自然很能聊到一块。而且说起绿央的事情,明护和时珏都是滔滔不绝。禹梧桐这下听了个舒服。
四人结束谈天,已经接近申时,是用晚膳的时辰。
众人热情降下来一些,萧柏终于寻到时机问出心中所想。
“禹姑娘,雍州那边可还好?”
他并没有直接问风羲对此事是否清楚,又是如何看的。这样即使禹梧桐不想明确回答,也可以说点其他的,不至于尴尬。
禹梧桐直言不讳,道:“此事尚未定论,除在蓬莱宗内的我等,暂时也没其他人知道。”
“永良宗与重烬门牵连甚广,这些年收入门的许多弟子和理事人都出自重烬门。我的意思也是暂时不让风羲知晓此事。但风羲人品大家应当都是清楚的,她即使知道,也不会做出有损苍生的事。”
余下的三人听完都点了点头。原本萧如松担心的也是永良宗与重烬门这层关系,禹梧桐每一个字都说到了点上,让萧如松的心也松快了一些。
时珏已经从院中坐到了门槛之上,他仰头咽下一口蓬莱春,道:“恩,这风羲虽然在感情上蠢笨如猪,但大义之事,也不会含糊。”
明护还在连连点头,萧如松忙就去看禹梧桐的脸色,哪知道后者竟然也是一副赞同的模样。
禹梧桐:“恩,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
萧如松扶额,突然明白了林屿带小孩的感觉。无奈,他只能又转移了话题。
“现在只剩火石还未寻回,也不知姜家那对兄妹如今情况如何了。”
明护又给几人的酒杯满上了,道:“我和师兄从鬼石岭回来时,他俩正好已经进入藏青峡谷一整日了。师父的鹤羽还未有感应,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禹梧桐道:“我听说姜家那位大少爷修为很高,只是不知道他妹妹修为怎么样。”
时珏一只腿搭在门槛上,自己背靠着门扇,他道:“这位姜清河,可是绿油油的同届。修习期满回去就闭关了,我猜……”
他说话只说一半,瞬间引起了禹梧桐和明护的好奇心,两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仪,麻溜地一人抱了一盘油酥花生米蹲到这小珏树旁边。只萧如松还保持着仪态端坐在桌边,但看得出来耳朵也动了一动。
而在藏青山北部,墨色之中响起了巨兽的低语,姜清河看了看手中的鹤羽,又将它重新放回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