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姚芯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湛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他微微直起些身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这一举动给两人都预留了喘息的空间,程湛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重新整理自己的措辞——好让自己刚刚说的话显得不那么像拈酸吃醋。
“我的意思是,”他缓缓道,“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达到,像你说的那样‘亲密’。”
姚芯不想让他们两个像辩论一样对于“亲密”的定义展开争论。吵架是一件劳心劳力的麻烦事,说到底还是两个人观念不合,他厌倦争吵,总是下意识地躲避这个麻烦。
并且,程湛刚刚所说的那句“没有你和你的那个同事那么亲密”,也无端在他心里兴起一丝波澜,使他莫名不安起来。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他平静地回答,“我就是觉得,你总不能永远都,对我这么好,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关系的——不管到底亲密不亲密什么的,这都是不合理的。”
“不合理,那你觉得要怎样才是合理的?”程湛蹙眉,他并不太理解姚芯所要表达的意思,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
绚丽的烟火依然在他们头顶上空绽放,可此时两人都无心观赏,仅有那时不时响起的巨大声响回荡在他们耳畔,像是宣战的鼓点或是震声的炮火。
“双向的,对等的。”姚芯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他注视着程湛的眼睛,道,“你不能总把我放在一个接受者的位置。以前你对我好,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那是因为我明白,你这样做最后能获得什么,权力、地位,或者别的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你的位置已经在我之上,我已经给不了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了。”
“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程湛打断他,被压抑的怒火又有隐隐发作的趋势,他不想承认自己被姚芯话中的某些字眼刺痛——因为他所说的有一些是事实,他问,“你把人际交往看做交易吗,姚芯?”
姚芯移开视线,用自己的沉默作着无声的回答。
程湛终于明白姚芯的病灶在哪——他明明从小到大收获了那么多的关心与爱,也知道该如何用真诚热烈的情感去回应别人,可他从未主动和他人建立某一段平常的亲密关系。
他看似单纯,游走在俗世边缘,却出乎意料地深谙人性,能轻易看穿接近他的人背后的目的,只是并不戳破,因为他认为这些无伤大雅,他不在乎。
他的高配得感来自他的家庭,却从没有正视过自己,所以在变故发生后,他总是对接近他的人抱有警惕和茫然——因为他看不穿他们的目的了。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来靠近我?他一定在心里这样想。
一片沉默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叹息,姚芯下意识地抬头,却感到自己冰凉的脸颊被两只温暖的手捧住。他惊讶得忘记反应,只是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后者对他道:“你想错了,姚芯,人类不是冷冰冰的机器。就像你父亲对你很好,姚之明可以不遗余力地把所有东西都给你——”
“那是因为我们是家人,”姚芯像是急于反驳他,脱口而出道,“他爱我。”
这三个字如同深夜被白雪压断的松枝,响在寂静的夜里,掷地有声。
在姚芯的瞳孔中,程湛看到自己笑起来,他低声说:“你看,你明明清楚。”
“爱是不求回报的。”
“不、不对……”姚芯张了张嘴,嗫嚅着想要反驳,说话时的热气漂浮在他面前,使他的视线一片朦胧,他的声音和瞳孔一起紧张地晃动,“这不一样……”
“不要躲,姚芯,我就在这里,看着我。你总是逃避问题,这样不好。”程湛轻轻摇头,又俯身下去,几乎与他额头相抵,“我有的时候真的拿你没办法,你还要我说的怎样直白?”
“我爱你。”
姚芯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他陷入了一个真空的环境,烟花的光亮和声音,在这一刻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不会呼吸了。
但是心脏还在跳。
砰、砰、砰。
最后三响烟花也投入夜色的怀抱,他听见程湛的声音,“姚姚?”
他回过神来,猛地吸入一大口氧气,差点因此咳嗽起来。
程湛看着他,心想,刚刚是害羞到忘记呼吸了?
姚芯已经完全忘记了两人刚刚在争论什么,他的大脑里只剩下那三个字在循环播放,而缺氧使他的思绪更加迟钝,只能呆呆地待在原地,看上去几乎有些可怜了。
程湛早已设想过一百种姚芯面对他的告白时的反应,但这种完全呆滞的模样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今晚的告白原先并不在他的计划中,只是他觉得不能再等了,甚至他认为自己应该更早一点告诉姚芯。什么精心设计、步步为营,在面对今晚的姚芯时统统都不作数了,他不愿再看到姚芯患得患失地在自己空寂的内心世界徘徊。
“我爱你。”于是他又说了一遍。
姚芯反应过来了,又想捂脸——可他很快发现自己滚烫的双颊已经被程湛捧住了,于是他的手只能无措地在胸前挥舞一下,最终无力地垂下来,小声道:“哪种爱?”
程湛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回答,而是反问他:“你想要哪种爱?”
“……”姚芯哑然,他感到他的胸口微微发酸地向内塌陷着,他想说些什么,可除了一滴亮晶晶的眼泪,再没有别的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跑出来。
“我不能对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都能给你——这太自大了,我不能对你这样承诺。”程湛感受到那滴眼泪没入自己的掌心,湿润而冰凉,携带着姚芯无所适从的情绪,“但是我所有的爱都是给你的,它们都属于你。”
“你父亲答应你的,我都可以做到,就算你想看一百场流星雨我都会带你去。”程湛说,“并且我可以做的比他更多。”
“……”姚芯吸了吸鼻子,又问,“为什么?”为什么会爱我?
他无法将“爱”这个字说出口。幼时的他会将这个字挂在嘴边,世间的一切他都爱;可随着他年岁增长,他渐渐意识到爱的沉重,它比喜欢复杂太多,光是发音就是一声用尽全力的叹息。
“没有为什么,因为你存在,因为你在我眼前,因为你是你。”程湛低声回答,“所以我爱你。”
他们额头相抵,被月色勾勒出两道亲密的剪影,轮廓朦胧地虚化,像是有不知名的镜头对准他们,而他们在画面中失焦,好像就要彼此相融,在这安静的夜里逃逸。
程湛喃喃道:“这句话我早该告诉你的。”
姚芯握住他的手腕,缓慢但坚定地下压,直到温暖脱离自己的脸颊,他说:“对不起。”
“不要哭,姚姚。”程湛脸上的表情很镇静,他屈起指节,动作轻柔地揩去姚芯的眼泪,说,“被拒绝的是我,你怎么哭了?回去又要被小姨以为我欺负你了。”
姚芯摇摇头,无言的眼泪流得更凶。
程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撤一步,说:“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他想要转过身去,打算给姚芯留出一些单独的空间——也是给他自己。
他戒烟已经很久了,现在久违地想点燃一支。
但就在此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他讶异地转过头去,只能看到姚芯头顶的发璇。
他听见姚芯带着哭腔道:“对不起……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想一想……”
程湛按捺住心里翻腾的情绪,重新在他面前站定,“当然可以。”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等你想好了,可以转过身来吻我。”
“我听说,在流星雨下接吻的恋人下辈子还可以在一起。我不相信前世今生的说法。”程湛凝望着他,轻轻牵起他的手,在无名指的指节上落下一吻,“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拥有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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