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安远在派出所待了四十八小时。
天色阴沉,乌云汇集成铅块,任由雨水淅淅沥沥地从中落下。审讯室内的空气令他窒息,而室外的细雨使他更感到郁结烦闷。
那些警察无法逮捕他,这多少让他松了一口气。但重新打开那个软件,铺天盖地的催促与叫骂又叫他不得不提起萎靡的精神来应付——
在此之前,他已经借着他与姚芯的“视频”的噱头赚了不少钱,如今两天过去,一点水花没有,他账户的余额仍然在不断上涨,但这些人显然已经要失去耐心了。
那个关键的摄像头已经被姚芯带走了……柯安远戴着鸭舌帽穿梭过一条昏暗的小巷,想到这里,他又感到自己的侧脸开始隐隐作痛。他用舌尖顶了顶伤处,那里已经愈合,但他还是嫌恶地往地面啐了一口。
不过幸好,除了这个由“群主”寄来的摄像头,他还做了二手准备。柯安远不无得意地想到,他提前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拍下的画面可以实时连接到那个软件的后台存储,比那个内置储存卡的摄像头不知道方便多少……
当务之急是把里面的东西整理出来。他打定了主意,又加快脚步,转过这条小巷,在尽头看到一处他熟悉的酒馆。
只剩一半还算牢固的招牌苟延残喘地亮着昏黄的光,厚重的大门禁闭着,像是无人营业一般。
但柯安远脚下没有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门外,像是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这家酒馆里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男女推杯换盏,脱衣舞女在暧昧迷幻的粉紫色光芒下妖娆扭动着身体,布料单薄的衣物被她大笑着抛向人群,看客们欢呼尖叫,彼此碰杯。
这里充斥着纵情与无序,汇聚在这里的人们暂时抛开了门外的世界,在此地喝酒唱歌,寻欢作乐。
柯安远在吧台的一个角落坐下,随便点了一杯啤酒。他开始检查后台的那段视频,刚一点开,他就皱了眉头——
这个摄像头的角度摆放得实在太差了。
他反复拖动着进度条,发现只拍摄到一些暧昧模糊的画面。
没办法,再怎么样也只能把这段发出去了……柯安远烦躁地喝下一大口啤酒,把视频发出去后便倒扣了手机。
“晚上好。”这时,一个酒杯被推到他的面前。
柯安远的视线随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移去,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穿着基础款的白衬衫,但柯安远眼尖地发现他外翻的领口上一处小巧精致的刺绣——他以前和姚芯在一起时见过。
因此他微微坐直了些,隐秘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头发微卷,衬衫的领口被解开两颗,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手肘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鼻尖上的那颗小痣在吧台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看着像附近刚刚下班的白领。
柯安远没有过多的在意,只见这个气质斯文的男人微微笑起来,用好听的声音对他道:“先生,能请你喝一杯吗?”
“不用了,我不喝陌生人的酒。”柯安远嗤笑一声,拒绝了。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毫不在意他态度的冷淡,从善如流地将那杯酒移到自己面前,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喊来调酒师,对他说:“为这位先生调一杯酒。”
调酒师转向柯安远,问:“先生,您想喝点什么?”
柯安远这下有点惊讶了,他挑了挑眉,视线从递到面前的调酒师移到旁边坐着的那个白领男人身上。
他随意点了一款酒,“就这个吧。”
“好的,请您稍等。”调酒师离开了。
“怎么称呼你?”柯安远开口问。
“我姓钱。”男人答道。
“好的,钱先生。”柯安远没有要与他交换姓氏的意图,“你在这附近上班?”
“没错。刚下班,来这里放松一下。”
柯安远试探道:“附近的公司……你在京云上班?”
“不。”男人摇了摇头,“只是在一个不入流的小企业罢了。”
三言两语间,调酒师将酒送了上来,鲜红的酒液在透明的高脚杯中摇晃着。
酒精下肚,柯安远渐渐消除了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戒心——只是一个下班后来这里找乐子的普通人罢了。
找乐子。
在柯安远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并看到旁边的这个男人也跟上来时,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早有预料的笑意,没有拒绝。
说实在的,这个男人长得很不错,虽然他作为一个双性恋,还是更偏向于普通女性那样娇小柔软的躯体,但偶尔也需要换换口味,只要这个男人足够上道,他不介意今晚和他发生点什么,而且看上去他也挺有钱的,或许……
柯安远脚步虚浮,连同他想入非非的思绪一起,像是漂浮在云端一般,他不可抑制地,再次做起了靠捷径获取一切的美梦——
但这个梦很快就破碎了。
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快,它发生在自己毫无准备的一瞬间,只听“咔哒”一声,洗手间的门锁落下,跟在他身后的男人脸上温柔体贴的笑容倏地不见了。
柯安远起初并未发觉出异样,他还在满意地环视着这个整洁且毫无异味的空间,隔间的标志都是绿色,很好,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他做出游刃有余的样子,转过身看向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问:“你想在哪里?”
“就在这里吧。”男人单手摘下眼镜,将其放在一旁的洗手台上。
柯安远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挽起了衣袖,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一手拿着眼镜,另一只手自然下垂,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柯安远问道,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语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含糊不清。
“你说这个?”男人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抡起一拳,狠狠地朝他脸上挥去。
柯安远躲闪不及,挨了个正着,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靠上洗手间冰冷的瓷砖,他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一拳却叫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片刻,他吐出一口血沫,愤怒地大喊:“你这个疯子!他妈的,我今天倒了什么血霉——你不就是想和我玩玩?!”
“玩玩?”男人甩了甩自己的拳头,听到他的话抬眼露出一个笑,但不如刚刚那般春风和煦,反而使他看上去像将要捕食的冷血生物,马上要将猎物绞死腹中,“好的,那你就当我是在陪你‘玩玩’吧。请你忍受一下,柯安远先生,你可以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当作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癖好。”
紧接着,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柯安远无力的反击,一拳砸上对方的鼻子,鲜血顿时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在柯安远痛苦房哀嚎中爬满了他的下半张脸。
“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和谐。”男人自言自语般说道,于是他又上前一步,揪住沿着墙不断下滑的柯安远的衣领,高高扬起先前始终没有动作的左手——
柯安远努力睁开充血的眼睛,看清了那个在卫生间惨白顶灯下反射着冷光的物品,是刚刚摆放在吧台上,被他喝空了的高脚酒杯。
下一秒,那个高脚酒杯落下,在他的额角四分五裂。
“喀嚓”一声脆响,剧痛之下,柯安远还以为这是自己头骨碎裂发出的声响。
“救命——!”血液沿着他的皮肤往下滑,流过他半睁的眼皮,和鼻血汇在一起,流入他的嘴角,他品尝到前所未有的,充满恐惧与无助的咸涩的滋味,他控制不住地高声呼救起来,“救命啊!”
“救命?”男人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尽管飞溅的玻璃扎进他的手掌,那里同样鲜血淋漓,他依然面不改色,“你又不会死。”
柯安远彻底躺在了地上,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他开始在脑海中疯狂搜寻有关面前这个男人的记忆——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对方!
他的脸上充满惊恐,哆哆嗦嗦地恳求,“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放过我,求你了……!”
“没有误会。”男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是从天而降的冰锥将柯安远钉死在原地,他的鞋尖抵在后者的肋骨下,“别人又做错了什么?”
他猛踹着对方的肋下,一脚接着一脚,毫不留情,漠视着柯安远在自己脚下涕泪横流,丑态尽显。
“我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相同的痛苦。”
意识模糊的柯安远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彻底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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