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把我拉黑了,我们上次联系还是因为工作。”钱垣翻了翻自己的手机,随后抬起头来对宴雁果断道,“准备报警吧。”
“不是……”宴雁抓狂地揪着自己头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是因为和苏经理的事情离职的?”
钱垣摇摇头,说:“这个不清楚,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借给她的那一万吧。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拉黑你就足够说明问题了——那些钱她不准备还了。”
“等一下……你们看咱们部门大群。”姚芯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的方向,说,“领导说要请整个部门聚餐,庆祝苏裕清升职成总监……呃,嗯,副经理也升了,现在是经理了……”
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官方对Linda离职一事含糊带过,只说先前她与苏裕清的事情已被证实都是不实之论,员工私下的八卦群已经炸开了锅。
而在此期间,宴雁尝试了各种方式去联系Linda,不出所料,她的号码、各种社交软件都被拉黑。钱垣和她说过可以报警,一向办事雷厉风行的她却犹犹豫豫,不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真相。
也有其他同事发现自己被Linda拉黑,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之前,Linda在他们部门就像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工作能力平平,样貌姣好却总是畏畏缩缩,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部门聚餐被选在一个高档餐厅,员工与领导分开入座。姚芯听到不远处传来酒杯叮当碰撞的声响,他往那边看去,看到苏裕清被簇拥着,喝了一杯又一杯。餐厅金色的灯光洒下来,酒液波光粼粼地闪。员工们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气氛欢快,对那件事情的疑惑被一次聚餐带走。
宴雁没有来,不知是不是在联系律师准备诉讼。姚芯独自坐着,感到与周围格格不入,他突然想到那个似乎被所有人忘记的女孩——当那些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当她发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时,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姚芯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Linda为何会选择在“借”走宴雁的一万块钱后把她拉黑。
她消失在了京云,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遍寻不到一丝踪迹,如同一滴水汇入一片海洋。
这时,他突然感到肩膀一沉,抬头一看,发现是副经理——不,现在已经是经理了。他叫王长鹏,姚芯连忙站起来,道:“王经理……”
王长鹏显然喝多了,肥硕的脸被酒意催得通红,满身酒气地搂着姚芯的肩膀,醉醺醺地道:“小姚!怎么没喝?……来,我带你去敬我们苏总监一杯!”
姚芯在心里暗道不妙,他就知道这人不怀好意,嘴上叫着亲热,其实就是想灌他酒。偏偏他没有理由拒绝,就这么被半强迫地扯来了领导围坐的那一桌。
他草草环视一圈,不敢细看,却见这次聚餐的主角竟不在场,粗略一看似乎全是陌生面孔。他慌得要命,冷汗都要下来了,王长鹏在这时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他道:“姚芯,虽然董事长、没来……我们程副总今天晚上赏光出席!……你,你先敬程副总一杯!”
程副总……?
他心下一跳,被跌跌撞撞地拉到一个男人面前,对方抬起头,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睛朝他望了过来。
像是意识到什么,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桌上的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姚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感到窒息——和他当初面试时走出办公室,迎来走廊上其他面试者齐刷刷的注视时一样的感受。就像一个人被不由分说地推上舞台,他甚至不是演员,却要站在由不怀好意的目光汇成的聚光灯下表演,供他们取笑。
他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程湛是从怀恩跳槽来的京云,他被姚之明重用过,至少曾经他和姚芯的关系不会差,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姚芯感到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他有些想笑。
多么戏剧。十年前他举起酒杯向作为父亲合作伙伴的程湛敬酒,被对方拦了下来。现在,他们在酒桌上的地位身份骤然颠倒,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在细微地发颤,不知道此时自己落在程湛眼里是什么模样——
要逢场作戏地强迫自己露出好看的微笑对姚芯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在京云待了两个月他也没能学会这一技能。只是他看不到自己的脸,程湛却将他极力控制却依然下撇的嘴角和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看得分明。
姚芯的存在就像一盅醒药,些许轻微的醉意在这时如潮水般褪去,那些来自很久以前的回忆像裸露的礁石般出现——
“叔叔,程叔叔——!”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我的机车?”
十七岁的姚芯围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工作什么时候可以做完啊?快一点嘛。”
“好了,耐心一点。”程湛合上电脑,颇有些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带他往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
姚之明对这个儿子太过宝贝,总担心他会受伤,听到姚芯向他开口说想要一辆机车时想也不想,就以“太危险”为由拒绝了,姚芯气不过就来找程湛,程湛便答应了,只是跟他约好,暂时先放在自己这里,等他成年后才能骑。
姚芯同他来到车库,在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机车时眼睛倏地发亮,兴奋地在车身上摸来摸去。程湛站在旁边看着,直到姚芯那股劲渐渐褪去,扬起的眉眼耷拉下来,恋恋不舍地把手放下,走到他身边抱怨,“好可惜……我现在就想骑。”
“不可以。”程湛说。
“我知道啦。”姚芯不情不愿地道。
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心里在想什么旁人一看便知,委屈下撇的嘴角看得程湛发笑,但这丝笑意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对姚芯说:“但是有一个办法。”
姚芯立刻仰起头来看他,期待地问:“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骑车的是我的话,”程湛将那辆车的钥匙在自己手掌摊开,对他说,“我可以带你出去兜一圈,但你要对你父亲保密,不然他会生我的气的。”
时至今日,程湛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温度,风向,和姚芯脸上的表情,回忆起对方的手臂紧紧地抱着他,回忆起他们以八十迈的速度在郊区的公路上追逐鎏金的落日。
不知驶出去多远,程湛将机车停下。姚芯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因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脸蛋,傍晚的风将他稍长的发丝吹得凌乱,他用手胡乱将其拨到耳后,酝酿着蜜糖的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他就是用这双眼睛望向依然穿着西装的程湛,然后撞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胸膛处抬起头,笑着喊道:“叔叔,你太帅了!”
在那一瞬间,程湛突然觉得很值得。牺牲工作时间是值得的,冒着被姚之明发现的风险是值得的——只要能让姚芯一直这样看着他,对他笑,那么为他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这种隐忍的屈辱的泫然欲泣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姚芯脸上。
他不会让姚芯哭——起码不能是因为这种事情。
于是又一次,他轻轻地从对方手里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席间鸦雀无声的众人道:“他不能喝。”紧接着,他看着同样愣在原地的姚芯,说:“我很快结束,你先去外面等我,帮我把车开出来。”
“……”
姚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出了人声鼎沸的宴会厅。
直到他踏出餐厅大门,夜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颤,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两手空空——程湛要他去开车,结果连车钥匙都没给自己。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觉得领导的心思真是无从揣摩,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返回席间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他,
“姚芯?”
他险些被吓了一跳,循着声音低头看去,却发现苏裕清坐在下面几阶的台阶上。
男人的指尖夹着一支正燃烧着的香烟,烟雾从他唇间袅袅而出,在空气中留下一缕灰色的线条,像透明的雾,又如同蛛丝般的水汽,但很快,他就用手掌轻轻将其驱散,带着醉意的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台阶之上的姚芯。
“你怎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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