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底,高旺才也安心了不少。这会儿才想起早上的事情,开口问:
“那几个老不死的回来之后说什么了没有?”
高有才摇摇头:“他们只说一队给管了一顿厚面糊,还说凡是刘家垣的孩子,都可以让大人带着去一队大队部领宝塔糖。”
高旺才眉头一皱,看向自己弟弟,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要钱?”
高有才点点头:“不要钱,不过说了一定要带着孩子去,一队的人会一一登记,亲眼看着孩子把糖吃下去。”
高旺才冷笑一声:“哼,真以为这么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
“几毛钱的东西,大伙儿能记他们多长时间的好?”
高有才低着头没说话,他得知一队发宝塔糖的第一时间就让媳妇带着三个孩子去领了。
他倒是不缺买糖的那几毛钱,可是他没什么门路买,去了公社的医院几次,大夫都说没货。
“那其他人有说什么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高旺才总感觉心底有些隐隐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但是,他思来想去,盘算了老半天也没觉得哪儿出了纰漏。
高有才摇摇头:“民兵队的几个年轻人回来说梁三斤和刘原承诺两天之内帮二队解决粮食的问题。”
“而且,他们说今天这个事情全程都是由梁三斤出面说话,刘原虽然露了面,但什么也没说。”
高旺才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两口,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咱们这个事情,估计办得唐突了。”
高有才见哥哥这副模样,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下意识的就问:
“怎么了?”
高旺才又深深地吸了两口烟,等烟雾从鼻孔里出来了这才缓缓开口:
“咱们只想着易云平刚当上会计,在村子里没有根基好拿捏,却忘记了梁三斤。”
“梁三斤也是刚刚当上书记,他在村子里也没什么根基,所以一直都在等着机会立威呢。”
“咱们这是好死不死的正好撞上了,照你说的今天的事情全程都是梁三斤说话,那肯定就是他想拿我立威呢!”
高有才闻言,冷笑一声,眉宇间多了几分鄙夷:
“就凭他?真以为当上书记就能成了十年前的王大海了?”
高旺才看了自己弟弟一眼,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捻灭了,等最后一点烟雾从鼻孔、口腔散出来的时候才缓缓开口:
“一个姓梁的自然不足为虑,可今天刘原全程配合他,事情就不好办了。”
高有才一听哥哥这么说,也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们兄弟虽然在二队说话好使,但要论威望,论实力,还真比不过刘原这个大队长。
这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毕竟当年刘家垣的“土皇帝”王大海也都折损在刘原手里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刘原真想跟咱们硬碰硬,咱兄弟就算拼死也要撕下他一块肉来。”
“至于一个梁三斤,不足为虑!”
高旺才思来想去,觉得刘原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二队撕破脸,主要是彼此没什么太大的冲突,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高有才回了家,媳妇柳小燕赶紧迎出来拉着他到了自留地边上,指着一坨干了大便给他看:
“当家的,你看看,这是咱家三娃子拉出来的,哎呦我的娘咧,那虫子都有一拃长了,怪不得孩子这两年都不怎么长志气。”
高有才看着那干了大便,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扭头进屋去了。
今天,二队和三队的孩子拉出来之后,都有人围着看,有的还用小棍扒拉着,把里面长长的虫子挑出来。
那场面……简直不忍直视,眼睛又冲又辣!
一整个下午,高旺才一直都记着弟弟的话,梁三斤和刘原承诺,两天内解决二队缺粮的问题。
本以为这两人肯定会来找自己,可眼瞅着天都快黑了,大队部的饭吃完了,锅灶也收拾了还不见人。
高旺才在家里坐不住,想了老半天还是骑上自行车走了。
媳妇贺翠红看着自己爷们出去,赶紧小跑着追到院子外面问:
“当家的,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高旺才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嗓子:
“有事去公社一趟,你不用等我了。”
贺翠红一听这话,一张脸顿时拉下来,看着老爷们越走越远的背影,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
“去公社,又去公社,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去公社,总有一天死在公社!”
第二天早上,鸡叫鸣的时候村子里人就开始起床,眼瞅着就到二月了,天气也暖和起来了,庄稼人又开始忙活起来了。
春种之前要翻地,堆肥,老天不下雨的时候还要浇地,检查春种,检修农具等等许多芝麻蒜皮的小事。
劳累一天回家,还要照看家里那点自留地,真正地应了那句:
睡得比猫晚,起得比鸡早!
高旺才顶着两个黑眼圈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二队如今也打了井,今年肯定是要种粮食的。
按理说,他身为生产队的队长,这会儿应该早就到了大队部召集众人分配生产任务了。
可是,大队部现在没有粮食,没有大锅饭,大伙儿全都饿着肚子窝在自己家里不出门。
所以,也没人专门去看高旺才是睡到几点起床的。
不过,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有几个精明的女人刻意找队长老婆贺翠红说话:
“翠红,今儿起这么早啊?早上吃饭了没有啊?”
“队长老婆,今儿看着格外精神啊,怎么了,你家队长昨天晚上公粮交足了?”
“哈哈哈,那你是胡说八道,谁不知道现在村子里就咱二队日子不好过,老爷们天天饿得走路都打摆子,哪儿有力气交公粮?”
“我呸,你这话说的,真当人家队长跟你家那死鬼一样,浑身上下就一张嘴硬?”
“哎呦,队长媳妇,今儿起这么早,是准备上后山蛰摸点好吃的?”
刚开始的时候,贺翠红谨记爷们的叮嘱,不管别人怎么问,一口咬定家里没吃的。
可是,几个老娘们有意套话,几句荤素不忌的玩笑下来,贺翠红就把持不住了。
“滚你娘的,我家爷们交多少公粮,老娘凭什么告诉你们?”
“还有啊,都他娘的别胡说八道,谁再说我家爷们双腿打摆子不交公粮,我可就和你们翻脸了啊?”
“大清早的上后山干什么,这会儿就想扒树皮都赶不上几块好的,就是孩子昨儿晚上说想吃贴饼子,我去后山捡柴火给他贴几个。”
如果说贺翠红的前两句回答还让大家只是有所猜测的话,那最后一句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二队这么多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连顿稀面糊都不得见,人家队长家吃什么?
贴饼子!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家里不但有粮食,而且还不少呢,要不然谁家舍得吃干的?
毕竟,一个贴饼子用的面可是能做一锅面糊,够一家老小一人一碗了。
几个老娘们跟寻常一样,又和贺翠红扯了几句闲篇儿就各自回家去了。
只不过,贺翠红没看见,这些个上一秒还跟她笑眯眯说话的老娘们,在转身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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