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扛着人走远了。
萧子裕抬手扣门,响起一声,他便推门而入。
李凤鸾坐在床榻边,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
萧子裕捡起地上灯笼,点燃了屋内的几盏烛火。
他说:“这种事不需要你来。你开口,我来做。”
萧子裕拿了架子上的药盒,走向她。
他笑道:“哪有人杀人自己先流血的?”
李凤鸾:“对不起,我……”
萧子裕开玩笑道:“你要是这么说,疾风可要没命了。”
他单膝跪地,拉过她的右手,用棉布覆在伤口上。
“你别罚他月俸,不怪他。”她忍着痛,蹙眉轻声道。
“嗯。”萧子裕闷声应了一字。
二人无言,李凤鸾垂眸看着萧子裕上药。
这个角度,她看不见萧子裕的眼睛。他好像没什么担忧的神色,只是在认真地上药。
萧子裕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笑着看她,“没有骗你,我杀了谁都不算稀奇事。更何况南边的战事吃紧,父皇怕是没心思管这些。”
将上药的东西收拾进药箱,萧子裕站在梳妆台前,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犹豫道:“他……他……没有碰你?”
“嗯。”面上发热,李凤鸾怔愣一会儿,才低声应道。
“我知道了。”萧子裕的语气十分平淡,实际上心中一半喜悦一半苦涩。
喜悦的是,他们二人的关系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亲近;苦涩的是,那个不愿的人不是她。
至于陈鸣和为何不碰她,萧子裕都不用思考。完璧之身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退路。他给她留了一条无论是别无选择,还是后悔,都可以活命的退路。
坦言来讲,萧子裕自问是做不到的。
她日日在自己面前,抚琴、对弈、习字、舞剑,他没有一刻不想再靠近她一点,不想占有她。
萧子裕愣神许久。
李凤鸾忍不住唤道:“萧子裕?”
这是萧子裕第一次在她面前走神这么久,她甚至能看出他面上的错愕。
“你……在想什么?”其实她大概知道萧子裕在想什么,还是习惯性地问道。
狭长眼眸中飘忽的视线重新聚焦,定在她眉眼间,他回道:“我只是忽然间看不懂他了。”
“我以为他是一个偏执的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不顾生死。他可是从高坛跌落烂泥中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人心红黑了。”
“鸾儿,你说他这般的天之骄子,在汴梁乞讨的时候,在想什么?”
萧子裕的目光深沉不见底。
李凤鸾被他看得莫名心慌,她回道:“我不知道。”
“他在想,要为了什么活下去。”萧子裕慢慢转动眼眸,“所以,他的答案是你。江北陈氏和皇家世代联姻,你原本就该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李凤鸾知道萧子裕想说什么,她并不认同,反驳道:“可在他眼中,我不是大卫的公主。”
“可他一开始想靠近的,是那个嫡公主。将近十年的陪伴,他足够隐忍,足够耐心。无论初衷如何,他确实从未忘记过初心。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停顿片刻,萧子裕才沉吟道,“可他居然……忍得住……”
“我以为我早就看透他了。可……我如今不懂了……”
萧子裕垂眸笑了笑,长舒一口气,“他比我想象的要强大的多,也比我想象的更爱你。”
李凤鸾轻声道:“他说,人都是有两面的。可他的其中一面,我都看不透。我们在猜忌中长大,信任是违背本能的。可是,我对他的信任永远大过猜忌。”
萧子裕浅笑问道:“从天羡城打到岐京,就算顺利也要十年八载。十年,够改变很多事情了。你们再见,也是形同陌路。就算这样,也要等吗?”
“他肯来,就不会不要我。千山万水,他都不用我迈一步,我只是等等而已。”
萧子裕走了两步,又驻足看向她,“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也可以拒绝回答。”
她说:“你问。”
“若是你从未遇见过他,会爱上我吗?又或是,你先遇见的我,你还会选他吗?”
他想问的不过一句,“你有没有可能对我有半分爱意。”可这句他不敢问。
她垂首想了片刻,看着萧子裕蹙眉道:“我不知道。”
萧子裕点点头,笑着回道:“我知道了。”
李凤鸾不知道萧子裕知道了什么,她确实不知道。
这一夜的事似乎没有影响什么。
她和从前一般,晨起舞剑,白日同萧子裕对弈。或是萧子裕忙时,她就在一旁看书。晚上偶尔去金莲楼练舞,有时也只是同虞姐姐闲话一二。
半月后,高州城破,弘英王萧子砚被卫军生擒。
这消息传到岐京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彼时,卫军已经攻下了木山城,全军士气高涨,正准备攻打蓟中城。
这是实力悬殊的双方都未料到的结果。
萧子裕虽然暗中搅了不少浑水,连他也未想到卫军攻城的速度居然如此快。
原本不以为意的靖帝此时也坐不住了,一连三封急诏下达西户京,却被萧子裕都以重病为由推脱。
不得已,靖帝派了镇北大将军王斌带兵去请。
王芙一事还无人发觉,众人都以为她还在西户京。是以,王斌以接女回家为由,要入西户京。
那一日,秋风萧瑟,落叶无情。
萧子裕未时出了城,一直到戌时半方归。
他还是一身干净的紫色官衫,可李凤鸾却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
不止他身上,劲草和疾风身上也是。
她知道,岐京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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