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掠去凛冬雪,绿叶侵枝花满园。
晨阳高升,春风和煦。
随着箫声起伏,花园空地上挥剑的少女,身姿轻盈,收放自如。
一曲终了,萧子裕放下紫竹箫,夸赞道:“鸾儿天资聪颖,羡煞旁人……”
“萧子裕!”
一声娇喝,李凤鸾收起剑,打断了萧子裕打趣她的玩笑话。
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心中可是清楚得很。
“一会儿去金莲楼?”萧子裕含笑问道。
“我同虞姐姐约的戌时半。”
李凤鸾将长剑递给萧子裕,自己拿起铁剪凑到芍药花丛边。
她利落地剪下几支欲开的芍药花苞,口中念念有词道:“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
她将铁剪放在石桌上,自己拢了拢怀中的一束花。
萧子裕伸手拿过她怀中的花束,李凤鸾看向他的目光略带诧异。
萧子裕一向不喜这满园的芍药,她第一日要将芍药花插在他书房中,他更是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
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竹箫,跟上他的脚步,“你今日怎……”
萧子裕挑眉问她:“你可知芍药别名?”
李凤鸾回道:“不知。”
萧子裕驻足,转身看着她,“将离草,是情人别离之际,送的花。”
她一时哑然。
萧子裕却垂首闻了闻,笑道:“可是你今日说,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
李凤鸾知道萧子裕的意思,她笑了笑,回了一个,“嗯。”
也是从这一日开始,每年春尾,萧子裕的书房中日日都会有一束粉红色的芍药花。直到夏中,芍药落尽,那瓶中便添上一束盛开的白色栀子花,年年如是。
今日戌时,金莲楼歇业。
李凤鸾来时,楼内静悄悄的。
虞美人拎着酒瓶晃晃悠悠从二楼下来,媚声道:“阿月来了。”
李凤鸾上前扶着她,虞美人满身酒气混着花香,竟有些好闻。
“阿月一见我就动鼻子,姐姐香不香?”虞美人点了点两下李凤鸾的鼻尖,坐在楼梯上。
“香,好香的姐姐。”李凤鸾跟着坐在她身旁,笑道,“酒也香。”
虞美人了然一笑,“这酒不适合你,你先去换衣衫。”
说着,虞美人站起身,往后院酒窖去。
“虞姐姐?可要我陪你一同去?”李凤鸾见她脚步漂浮不定,担忧问道。
虞美人连头都未回,只是摆手道:“姐姐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见状,李凤鸾也不强求,自己起身去三楼客房换了舞裙。
起初她只是在萧子裕去岐京上朝时,来金莲楼学舞。
可虞美人会的舞太多了,每次她来都能再次惊叹。如今,几乎是隔两日便来。
李凤鸾换好衣衫下楼时,虞美人已经在楼梯上坐着了。
“霜月夜。”虞美人将酒瓶递给她。
李凤鸾接过瓷瓶,拔出布塞,清冽酒香扑鼻而来。她问道:“可是‘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的霜月夜?”
虞美人笑意盈盈,“萧子裕最爱偷的酒。”
李凤鸾浅浅尝了一小口,这酒闻着清香,入喉却辛辣无比。
虞美人见她眉头蹙起,大笑道:“不好喝吧?也就那夯货爱喝。”
李凤鸾凑近瓶口,又浅尝了一口。
明明已经知晓了酒中辛辣,第二口还是比第一口多了些苦涩。
咽下酒液,她问道:“他醉过吗?”
虞美人后肘撑在阶梯上,半躺着。她想了许久,才回道:“好像没有……他……一直都很清醒。”
“两年前,他为母报仇,一人血洗长庆宫。据说,第二日靖帝在皇陵找到他时,满地酒瓶,他却丝毫未醉。没人知道他们父子二人说了什么,只是那一日后,这件事就像从未发生过。靖帝没有处罚他,反而杀了那日见过萧子裕的所有宫人。”
虞美人饮下一口酒,继续道:“有书生见到他一身血色穿街而过,写下一句,‘长阶血未尽,陵山酒生香’,岐京便多了一酒,名曰,陵山祭。”
她笑了笑,“这些也是我听说的,萧子裕从不与人说起岐京之事。就像你,从不说起汴梁之事。”
李凤鸾喝了第三口,苦涩难以入喉。她哑声道:“越是金碧辉煌之处,越多蛇鼠虫蚁爬满阴暗角落。皇家事多肮脏不见人,有苦难言。”
“阿月,若是你能回到过去,但改变不了任何事。让你再次经历所有的喜怒哀乐,你是否愿意?”
第四口酒入喉,好像没有那么辛辣了。
李凤鸾踌躇片刻,才回道:“我应是愿意的。”
虞美人怔了一下,又大笑几声,“是因为快乐,所以愿意吗?”
第五口酒,苦涩之余好像是有淡淡甜味。
李凤鸾感觉脑中混乱一片,她靠在栏杆上,轻声道:“更多的是不快乐。”
“可是,若能带着记忆回到过去,即使改变不了什么,但能再次经历那一点点的快乐,好像那些痛苦,也可以忍受。”
“毕竟快乐难得,再来一次,就可以牢牢记住了。”
第六口酒,是甜的。
李凤鸾放下酒瓶,走向一楼中央的木台上。
“虞姐姐,今日我为你舞一曲,汴梁最有名的……”她抖了抖袖子,浅笑道,“花间蝶上舞。”
绣着金丝的白色纱裙在火光中旋转,流光溢彩。
宽大纱袖如蝶翼翻飞,柔荑似玉兰绽放。
箫声起,扬挫和着舞步。
白纱舞动间,已寻不到人影,只剩风中起伏的白蝶。
一曲终了,她伏在木台中央,就像是枯萎的白色花瓣,等着下一缕春风。
萧子裕心头一颤,竟直接从二楼栏杆翻出,踩着楼梯扶手,一跃跳到木台上。
“鸾儿?”
萧子裕单膝跪地,扶起她。他屏着气,动作轻的仿佛在碰随时要碎掉的枯叶。
李凤鸾动了动,有些艰难的睁开眼。
眼尾的泪珠滚落坠地。
萧子裕见她眼下一片酡红,美眸中哪还有一丝清明。
“饮酒了?”熟悉的酒气,他气道,“还是霜月夜。”
她咧嘴笑了笑,傻呵呵道:“萧子裕,奇石峰的酒,是这个嘛?”
萧子裕抱起她,闷声道:“嗯。”
“陈鸣和……”
萧子裕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怀中人。
她磕磕巴巴接道:“他……他不会这样对我……你……你真的很凶……”
“再唤我一次。”他阴沉的面色回暖了些,说这句时却咬牙切齿的。
李凤鸾此刻昏昏沉沉的,完全不懂他的意思,蹙眉回道:“嗯?”
“唤我。阿月,唤我名字。”他循循善诱道。
像是哄骗,更像是故意设下陷阱。那双狭长眸子毫不遮掩其中精光,像黑夜狩猎的狼眼,等着将踩中陷阱的小兽吞吃殆尽。
“萧子裕……你唤的可不对……”
那只小兽没有察觉到危险,甚至在他怀中舒服的抻了抻身子。
萧子裕勾唇一笑,“鸾儿,这回可对?”
“萧子裕?”
“嗯。”
“我……能不能看看你书房的画?”
“你在书房鬼祟几日,竟是好奇这个?”
“什么鬼祟,你别胡说。我们做公主的,可不干这种事。”她合上眼,嘀咕着,“明天可不可以晚点练剑,我想睡懒觉。”
“好,都听鸾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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