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外,有一棵甘棠树。年年夏日,满树白色小花。”
“我唤声见故人。树上人是故人,却非此故人。”
“我问他姓名,他说我所问不合规矩。”
“可他却敢在我走神之际,逾矩直视我。”
“那是我记忆里第二次对上他的眼睛。”
“时隔六年,我认出了他。”
“诧异,慌张,不知所措。”
她的声音很轻,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一会儿。
萧子裕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等着她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出身,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第一次想逃离皇宫,不是因为他,但我却利用了他。”
“后来……”
“攻心之术,我明明算计的是他。可是……”
她握着桃花簪的手微微颤抖,手背粉色疤痕鼓起。
“我发现自己开始害怕了。怕他死,怕他变心,怕他知晓我的利用,怕他离开。”
“可他却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所有肮脏的心思,所有不择手段的算计,他都知道。”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包容我的一切,无论好坏。”
“我从未想要得到过什么,那是我第一次生出强烈的占有欲。”
“所以当我猜出他的身份,我装作不知。”
“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可是……”
“萧子裕,装傻,也没有变得更好。”
萧子裕看向她。
“我反了。”
大逆不道的这三字,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轻飘飘的。
“在我的父皇为我铺好的一条名为“只只”的路上,篡权夺位,轻而易举。”
萧子裕皱眉看着她,张口欲要说什么,翕动的双唇最终还是无声合上。
“我在他们眼中,是我亲生母亲的替身。是那个为了替陈守诚报仇,进宫弑君的胡氏女,只只。”
萧子裕很快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他掌心落在她腕间,隔着衣衫,轻轻握住。
“我都把皇位送到他面前了,可他居然不要。”
“我那时其实想过,如果他选了皇位,我会不会恨他。”
“又或者说,我知道他不会放弃我,所以我才敢把皇位送到他面前。”
“我总是一边相信他,一边怀疑他。”
“可是跳崖那时,我看见他,我真的要疯了。”
“我宁愿他背叛我,也从未想过要他陪我一起死。”
萧子裕:“他敢将系命的蛊虫放在一个和亲公主身上,敢陪你跳奇石峰。说明你早就是他生死之外的选择了。我想不出,这次他为什么弄丢你了。”
李凤鸾平静回道:“他的母亲还活着。”
萧子裕垂眸深思,几息之间便想明白一切,开口道:“你害怕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所以随了他们的意。”
她的沉默,是承认。
萧子裕笑了笑,握着她手腕的手用了点力,“这不怪你。生于宫廷,父母兄弟都没几分真情,何况是旁人。害怕,恰恰说明在意。”
他收回手,站起身,“日后不要再这般折磨自己了。你有权利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利己的选择,而非惩罚自己的选择。你也可以随时做出新的选择,可以是利用,可以是私心。我的答案,始终不变。”
“今日是真心换真心,算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鸾儿,芳辰万喜,万相宜。”
……
卫国,汴梁,栖梧宫。
树梢上坠下的红色衣袍随风飘动。
红袖间,握着翠玉酒瓶的手,骨节分明,青筋交错。
福满进院子时,扫了一眼树上人影,默默退下了。
喉结滚动数下,清澈酒液,浸没唇间。
十二月七,是她的生辰。
“阿月,今日……”
“未下雪。”
“许是因你不在汴梁……”
“原来这春风酿,这般难以入喉。”
“不如你那杯甜。”
陈鸣和忍不住勾唇一笑,微颤的眼尾沁着红。
“果然啊,人是会越来越贪心的。”
“未尝之时,只道先苦后甜。尝过甘甜,苦已非当时苦。”
“实在……难以下咽……”
他仰面看着天上残缺明月,眼尾的泪珠映着圆月。
“你怎么能说……”
“要同我对弈呢……”
“阿月。这局棋,我陪你下。”
“死了就在地府见,活着,又何惧千万里。”
“我对你的爱,不惧天堑万壑。”
院外,连廊处的李承德和赵逢春站在原地。
“他是在同公主赌气?”赵逢春低声道。
李承德摆摆手,转身出了栖梧宫。
寂静宫道上,二人一前一后。
“朕不在意他是因何出兵的。只要是他出兵,朕就有五成把握。”
赵逢春摇摇头,不赞成道:“陛下,这一战或许是卫国的生死之战。”
李承德笑着回道:“朕知,所以这一战必须是兄长领兵才行。”
“其实,朕还担心皇姐归来,他不愿承袭平旸王的爵位。”
赵逢春脚步一顿,“陛下有意收回卫国失去的城池?”
“这一战,本就是必打的。朕不会再退半步,宁可倾尽举国之力,也绝不可能再让边境防线退一寸。”
“就算两败俱伤,朕也得了民心。”
李承德驻足,侧身看着赵逢春,目光深沉,“若是涧河关能攻下来,靖国这么多年也不会只骚扰不进攻了。”
身前的皇帝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赵逢春发觉自己好像看轻了他。
他所言不假。
靖国奇石峰那段路险峻,并不适合大军通行,只能派出小队兵马游荡在涧河边。
所以天羡城这战,卫国若是败了,最差不过是死守涧河关。
“朕和兄长之心,殊途同归,从未动摇过。”
“该做出选择的是你,岐京赵氏,赵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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