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李凤鸾用完晚膳,独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我不喜欢御国嫡长公主这个称号。每每听见别人说我如何如何尊贵,我都会想起我的母后,想起死去的叶家人,想起桩桩血案。”
“这一身荣耀是用叶氏族人的鲜血换来的。”
“偏偏也是这身荣耀,于皇帝而言,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只要我活着,皇帝当年靠叶氏上位的事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我和陆峥不同,和承衍亦不同。”
“他们在争一条出路,可是我……”
李凤鸾伸手拨弄着台阶旁的野草,“我不过是这檐下泥潭中的杂草,生于泥潭之中,一身的泥泞。若要活着,只能深深扎根在烂泥之中。”
“抬手捞月,即便一无所获,也不至于满手泥泞。”
“可我终究没能成为母后期待的皎皎明月。”
“曾经,我以为陆峥是我的月,是希望。可……”
起风了,甘棠满树绿叶飒飒作响,“你知道他们在利用你,为何,心甘情愿。”
李凤鸾苦笑着摇摇头,“心甘情愿?你又怎知不是相互利用呢。我要为叶氏报仇,为元妃雪恨,我要让汴梁城为那些冤魂下一场大雨。我要看着皇城坍塌,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付出代价。”
树梢间的声音凛冽如霜,“那阿月你呢?”
“我……”
“我……”
李凤鸾红了眼眶,起身急声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在这甘棠树上看了我六年,你明明都知道的。”
“是九年。”
一朵白花轻轻落下,“若你想离开,我一直都在。若你不想离开,我也一直都在。”
“阿月,这世间,还有人愿你只做阿月。”
李凤鸾跌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向甘棠树,泪珠落下,“为什么?”
“我不值得的,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明明最清楚……”
“我还让你杀了她,我……”
一声叹息,那人跃下树梢,走到李凤鸾身前,单膝跪地,伸手擦去李凤鸾脸上的泪珠。
李凤鸾忘记了哭泣,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人的眼睛。
“日后要哭,便在我轮值的时辰里放声大哭,不必窝在被褥里强忍着。”
“你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于我而言,你是李凤鸾便够了。”
“只这三字,赴汤蹈火,都值得了。”
察觉身后有人影落下墙头,他抽出李凤鸾袖间的锦帕,覆在她的面上,“回殿内去。你这般模样,莫要再招惹其他男人。”
李凤鸾回过神来,取下锦帕,偏头看见那人身前迎面走来的林野,忙起身回了殿内。
陈鸣和听见殿门响动的声音,才抬步向院外走去。
二人擦肩而过,林野一把拽住他,“陈鸣和,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陈鸣和勾唇回道:“不如在这里打一架?为了她,跟我在这里打一架。”
感觉腕间的手卸了力,他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在你们心中,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腕间的手彻底松开,陈鸣和三两步越过墙头,林野看着他的背影,紧握着拳头。
身后传来木窗的吱呀声,林野只看见一抹粉影闪过,他知道是李凤鸾,只是如今的他,也不确定刚才那刻,李凤鸾到底是在担心谁。
“阿姐心悦你,你去了栖梧宫也是好事。有了阿姐,我们一定能赢。”
最初,他来到栖梧宫,只是为了确保李凤鸾和他们绑在一起,利用她的感情。其实,无论有没有他,他知道李凤鸾都会帮陆家沉冤昭雪,可是他们还是用了最卑鄙的手段。
一夜无梦,李凤鸾睡了这几年最安稳的一觉。
“公主,公主!”
李凤鸾刚放下筷子,福满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直喘着粗气。
“何事这般慌张?”
“昨夜,三殿下被人推到湖里去了,还好被路过的几个太监救起,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
三皇子李承业是纯贵妃唯一的儿子。
“应是皇后做的,我们看着便好。”
“咱家明白。”
李凤鸾猜想应是皇后认为昨日太子落马一事是纯贵妃遣人做的,她定是觉得若是李凤鸾做的此事,李承衍不必多此一举救下太子。
“她出手倒是快,夜间便动手了。看来这宫中还是有不少皇后的人。如此也是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说着话,丹霞进门来,“公主,尚衣监送来两匹绢布,说是司礼监下的名册上就是这般写的。”
“那便请魏大监来认认吧。”
这是李凤鸾与魏奴定下的暗号,若是两匹绢布,便是魏奴有事求见。
不多时,魏奴便来了,“公主殿下。”
李凤鸾回挥手屏退宫人,“大监,直说便是。
魏奴跪地说道:“老奴的长子魏聪在庄子上打死了一个长工,老奴特来请罪。”
李凤鸾起身扶起魏奴,“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这事怪不到大监头上。重金安抚好那长工的家人,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只是,至于魏聪,罚几大板子便是,让他长点记性。但,这次饶了他的命,下不为例。”
魏奴赶忙跪下行礼,“多谢公主殿下,老奴定去信好好训诫一番。”
李凤鸾坐回椅子上,“那南方的庄子与胡氏的矿山应是不远。”
“是不远,那矿山明面上是太子管辖,实际都是皇后娘娘派胡氏的人在管。而且那地赋税比朝廷征收的要多,最近不少旷工生乱。”
“胡氏的野心太大了,难怪皇帝急着除掉他们。找些人假扮旷工,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老奴明白。”
胡皇后和太子必须要倒台,他们才能往下走。李凤鸾哪怕对李承嗣心有愧疚,也不得不做这违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