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驾到,百官叩拜,山呼万岁。
辛兆走进太极殿,身边左右是两位宠妃,贵妃竺英和雅妃乌雅。入座之前,两人皆是往竺师师那里看了一眼。
待圣人落座,万寿宴也就开始了。
先是圣人发表了一番陈词,然后便开席,杨菀之只管低头吃饭,这宫中的饮食就是精致,比如这金瓜粥,装在金瓜雕成的小盅里,金瓜盅上还雕着福寿纹;还有这佛跳墙,也是装在雕刻精美的瓜壳里。杨菀之心里暗想这些厨师也个个都是人才,很适合来营造司做小木作。
正吃着呢,歌舞这就起来了。前面的百官大臣推杯换盏,然后就到了挨个敬酒祝寿的环节。当然这个挨个自然挨不到杨菀之,只是几个重点人物领头,剩下的这些背景板负责一起喝,营造氛围。这一轮饭很快就吃完,宫女上来撤走了杯盘,换上一些清爽的点心水果。果盘也是极为用心的,每一盘都被雕成百兽图的模样。
就到献礼的环节了。
辛温泰送了一尊玉雕佛像,竺自珍送了一盏金瓯永固杯,姚省知准备的是前朝大师遗作画卷……转眼轮到冬官,待到三位司空都献完礼,辛兆忽然瞥见坐在后排的杨菀之,忽然开口道:“杨爱卿今日来参加朕的万寿宴,不会是空手而来吧?”
杨菀之见辛兆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想来不是在叫另外的杨爱卿,可惜她确实是空手而来——她一个六品小官,有什么能送得起的?再说,之前也没人说来的人都得准备寿礼啊,她不是充场子来的吗?
杨菀之前排,王若彬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他也以为杨菀之这种芝麻小官不过是来充充场的,没想到圣人竟然向她讨起寿礼来。早知如此,自己应该提醒一下杨菀之——不,这杨菀之得圣人和太子的青眼,他应该替她准备才是。
但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了,杨菀之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道:“陛下,微臣以为,带着明堂落成的好消息来,已经算是给圣人的寿礼了。”
辛兆闻言,哈哈大笑。他也知道让一个芝麻小官给自己准备寿礼太过荒唐,只是看见她坐在那边,无端地想点她一下,看看她的反应。这个杨菀之的反应他是满意的,正好,他也想多炫耀炫耀自己手中拥有了一座和母皇相比更加好看的宫殿。
“杨爱卿这个寿礼,朕,很喜欢,哈哈哈哈。你修明堂有功,朕要好好赏你。”辛兆龙颜大悦。
杨菀之和三个司空都是捏了一把冷汗。
真是伴君如伴虎!
只是圣人说要赏,也没说现在赏,杨菀之便叩头谢恩,又坐回去了。辛兆见她如此有眼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贺兰家这次参加宫宴的是贺兰闻赋,代替平西王贺兰敬出席。平西王府送来的是一组错金银龙生九子摆件,辛兆自是大喜。他也知如今自己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太过单薄了些,贺兰闻赋送礼时的祝词,也是祝辛周皇室枝叶繁茂。辛兆借着这个祝词,忽然开口道:“说起来,王爱卿与朕同龄,听闻马上就要当祖父了。”
大司寇王恩连忙起身:“圣人能记得微臣的这些小事,是微臣的福分。”
“朕也是希望能沾沾你的福分!”辛兆一开口,众人的眼光都投到了太子夫妇身上。竺师师的脸上划过一丝羞赧,辛温泰却一脸淡然,微微垂眸,克制住想要扬起的唇角。
“朕自然也想儿孙绕膝,王爱卿,你说朕是不是应该给太子再安排个侧妃、良娣?”辛兆口中说着太子的事情,却一直看着王恩。朝中有些敏锐的人已经知道,这是想把王家的女儿配给辛温泰做侧妃呢!王恩出身太原王氏的一支,他的堂兄王荣如今是幽州督使。近日,渤海国内乱,一些渤海国的势力流窜入辛周境内、河北道北部安东都护府一带。幽州、平州隐有动乱之象。王荣人虽在幽州,发妻和一双子女却都在太原,恐怕辛兆打的是王荣那女儿的主意,想要以此来稳住王荣。
王恩自然知晓圣人的意思,但他不敢贸然开口,那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女儿,他哪敢替人安排这种终身大事?便打了个马虎眼道:“这是圣人的家事,微臣,不应插手。”
“朕记得你在太原有个侄女,闺名王文珍,今年方十七,你看她做太子侧妃,如何?”
图穷匕见了。
圣人既然连小侄女的闺名都查清楚了,想必这个如何,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王恩心里轻叹一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切但凭陛下定夺。”
“好!朕今日就拟旨,赐太原王氏之女王文珍为太子侧妃。”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辛兆话音未落,就见辛温泰起身,在太极殿中跪下。
杨菀之见状,眼皮一跳。
只听辛温泰开口:“父皇今日既然给儿臣赐婚,那儿臣也斗胆像父皇讨要一人。儿臣倾心她已久,还希望父皇能允许儿臣纳她为太子良娣。”
辛温泰这一跪一求,辛兆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此事又有何难?你且说那人是谁,朕今日一并赐了。”
“冬官署工部大夫,杨菀之。”
此言一出,杨菀之脸色顺间白了下去。三个司空齐刷刷地转头望着她,神色各异;竺师师远远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公孙冰微微蹙眉,准备将事先准备好的对策拿出来应对;而杨菀之早就猜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出,只是她根本无力抵抗,如果圣人非要赐婚,那她只能……以死相逼。
听见这个名字,就是圣人也微微一怔。但想来也有迹可循,毕竟当年修明堂,最初就是辛温泰将杨菀之推出来的。只是还未等圣人开口,就听宴席上传来一声伴随着酒杯碎裂之声的怒喝:“老身不同意!”
萧应云气势汹汹地从席上来到殿中,扫了一眼辛温泰,横眉冷对道:“杨大人是我月家未来的孙媳妇,太子殿下还是另觅她人吧!”
萧应云此话一出,三个司空又齐刷刷地转头望了杨菀之一眼。
钱缪不由啧啧两声:“老王,你这下属有点东西。”
骆常也一脸吃瓜的表情:“想不到咱冬官署有一天也能成为这宫宴的焦点哈~”
王若彬却觉得自己快要晕了:“骆大人,你不觉得这杨菀之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吗?”
“那确实是有点炙手可热的。”骆常点了点头,“不然能让东宫和月家抢起来么!”
萧应云一开口,辛兆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心道这个儿子真不省心,这个萧应云也是真没眼色!太子既然开口要了,被皇家看中的人,哪里容得了别人染指?月家要是识相的话,就应该当作从不认识杨菀之这个人!
辛温泰却是丝毫不惧萧应云,他也料到今日萧应云可能会出面制止,只是:“清嘉郡主说菀菀是月家未来的孙媳妇,可有证据?有换过庚帖吗?有下过聘吗?如果这些都没有,郡主说是便是了?本宫倒是不知道婚嫁之事何时如此儿戏了。若是本宫何时无意间得罪过郡主,本宫今日便在此给郡主赔罪。还望郡主不要无理取闹,在父皇的寿宴上刁难我。”
他咬重了寿宴几个字。辛兆自然觉得清嘉郡主扫兴,被儿子这么一说,脸色也是越发难看。萧应云拧起了眉,她倒是可以说出杨菀之已经在将军府住过的事,只是这到底涉及杨菀之的名声,她几乎可以想象如果真的这么说了,太子和他背后的李派日后在朝中要如何攀咬菀菀!只是萧应云这一拧眉,就让辛兆觉得萧应云是在无理取闹了。
“月家既然没有换过庚帖也没有下过聘,又如何说杨菀之是月家未来的孙媳妇?朕竟是想不到,月家竟然已经嚣张到如此地步,只是看中一个女子,就可以直接宣称是月家的孙媳妇了!”寿宴上被萧应云下了脸面,辛兆心里有气,龙颜震怒。
众人纷纷低下头,生怕此时惹祸上身。杨菀之捏着拳,瞥见公孙冰抬头望着圣人正要发话,心里一惊:她如今已经将月家拖下水,不能再让公孙冰也沾上了!她连忙起身,走到殿前噗通一跪,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息怒!微臣无德,不配嫁入皇家!”
方才辛兆还因为杨菀之龙心大悦,这会儿看见她又觉得厌恶,辛兆冷言道:“杨菀之,朕有允许你开口吗?”
“微臣有罪,可微臣更不敢欺瞒皇室!微臣初来大兴时无官邸可住,便是在将军府中住了整整半月,微臣……不配嫁入皇家!”杨菀之语毕,又是磕了三个响头。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萧应云此时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傻丫头,你名声不要了?”
辛温泰也想不到,杨菀之竟然连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眼神怨毒地望着她:“小菀儿,你可知你这话说出口,日后可真的没有人敢娶你了?”
杨菀之直接无视了辛温泰,她突然想起今日出门前,月无华突然拉过她将那日萧应云赏的翡翠镯子套在了她手上。她举起自己的左手道:“陛下若不信,这是我住在将军府时祖母给我的翡翠镯。这些日子我在冬官署上下工,也是将军府的马车接送的,王大人可以替我作证!”
王若彬巴不得现在找个地缝躲起来,但见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他也只能走到殿前跪下,道:“陛下,杨菀之所言,确是实话。”
“不知廉耻!”辛兆快要给气疯了,好好的一个寿宴,此时已经被搅得一团糟。他抄起桌上的果盘向台下砸去,台下叽叽喳喳的人们顿时跪成一片。乌雅及时拉住辛兆的胳膊,柔弱无骨的身子往辛兆怀里一靠,开口道:“陛下息怒,臣妾看这杨大人和月公子既然已经这样,确实不适合嫁入东宫。但雅儿不关心旁人,陛下勿要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气坏了身子,要雅儿担心。”
乌雅的表姐如今是太子妃,乌雅自然也不想杨菀之嫁入东宫。她敢在这时说话,也是仗着得宠。竺英心里虽暗骂乌雅,但竺师师毕竟是她侄女,她也觉得杨菀之不能入东宫,也顺着乌雅的话哄劝辛兆。两个妃子好言相劝之下,辛兆心情好了些,摆了摆手道:“朕没心思了,朕要回去休息!”
说罢,带着两个宠妃大步离开太极殿。
这下,太极殿内一下子炸开了锅。辛温泰起身,看着杨菀之道:“我倒是真的小瞧你了。”
杨菀之却是有些悲哀地望着辛温泰,问道:“这样的结果,殿下满意了吗?”
“不,我当然不满意。”辛温泰轻轻笑了一声,他停顿了片刻,突然转向萧应云,一字一句地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菀菀,我们回家,我们不理这个疯子!”若说圣人在上,萧应云还有些顾忌,但辛温泰,萧应云根本不放在眼里。一个未必能继承大统的太子,她得罪得起!萧应云说话间拉着杨菀之,带着怒火,一路出了宫。
坐在马车上,萧应云宽慰道:“菀菀,今日的事你不必发愁,也不用怕那个辛温泰,祖母护着你!之前庚帖、聘礼这些,不是祖母怠慢你。恰恰相反,祖母是看你没考虑清楚,不想你为难。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等明日,祖母立马将这事儿办了!”
“不必了。”杨菀之垂眸,“菀之多谢郡主今日襄助,只是嫁娶之事不是儿戏,这庚帖、聘礼,还是算了吧。”
“可是菀菀你……”
“我知道,今日之事过后,除了月家,我在大兴怕是再难说到亲事。但我也不想这么潦草得就把自己定下来。”
“你可是在怕太子报复月家?”
“有这个担忧不假。”杨菀之深吸一口气,抬头平静地望着萧应云,“但更多是因为,这是我和月无华之间的事,郡主还是不要插手了。”
萧应云被杨菀之那样看着,心凉了半截:“好好好,好一个不插手,倒是老身多管闲事了。”
杨菀之将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下,轻轻放回萧应云手上,垂头不再说话。
转眼间,马车已经到了将军府。只见雁书迎出来道:“公子早就吩咐好,等宫宴结束,要和杨大人谈谈。”
萧应云无力地摆了摆手:“去吧。”
杨菀之再次谢过萧应云,跟着雁书一直到了书房。书房的门半掩着,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杨菀之推开门,只见月无华倚在案前,手里正端着一个酒杯。杨菀之肃着脸走上前,扬手——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月无华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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