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青山醒来时,我累得腰酸背痛,正靠在床头休息。
他似要转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睁开眼,幽幽地睇着他,“别动。血方才凝住。”
他身躯微微一僵,随即顺从地伏回枕头上,对身处我房中似乎并不意外,语气中竟还有藏着几分愉悦和戏谑,“我去为你抹药时,可不是这样。”
我怔了怔,才想起他是在说断亲义绝前,我受家法卧床。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你那时倔强得我心焦,恨不得替你去疼,将心掏给你看。”他兀自陷入回忆,而后深情地望着我道,“眼下也算是……如愿了。”
我错开视线,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望着他布满伤痕的脊背,刻意冷淡:“你难道不知朝奏夕改是大忌,谁要你去讨打?”
他故作轻松,额上却已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淌下,“受些皮肉之苦,好过让你再记恨我一笔。梦中你父兄确实没有性命之忧,我没有想要骗你。既然圣上还未降罪,荣家便还有生机。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若有人能为荣家再周旋一二,或许能让圣上回心转意。”
有人?能有什么人?我莫名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劝吕伯渊也去讨打?”此事虽是盛青山做的导火索,却是吕伯渊在推波助澜;这样出尔反尔的事,经过盛青山之后,下一个更是火上浇油。朝廷威严,岂是几个臣子能够左右,或许还会适得其反。吕伯渊本就有伤在身,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磋磨。我不及深思,脱口而出,“他有伤,要静养。要是去了,莫说保不住腿,他一个谋士,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连命也要丢了。”
盛青山眼底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我并未提他。”顿了顿,他又道,“可他若愿意去换荣家,你难道要拦着?”
我无法选择,想也不敢想。为了救出盛青山,我明知他该静养,仍然默许他去了朝堂。这番人情至今未能偿还,想来仍觉得自己自私卑鄙。倘若让他再为荣家犯险,我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恩情。我默然看着盛青山,眼中不无审视:“你为何以为他会愿意去?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盛青山低垂眼帘,眸中光影交错,几番酝酿,似是不愿让即将出口的话语沾染上丝毫争执的锋芒:“思来想去,倘若不是你求助于他,他断不会去查那军赏案,更不会涉足监察院之事。于他而言,彼时袖手旁观,避嫌于左右是最好的办法。暗中落井下石,让我万劫不复,自然而然能让荣家背上构陷功臣的骂名。一石二鸟,就像梦中一样。甚至提前两年。”他声音低沉,仿佛要凝结成冰,“他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如此一反常态,节外生枝,所图几何?”
我抿唇不语,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疏离而清冷,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将彼此隔绝。即便我们眼下能够心平气和地交谈,也不代表他有权逼问我的私事。我无需向他交代任何事。
盛青山迎着我的目光,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你莫不是忘了,你我心有灵犀。你心痛时,我感同身受。即便你极力克制,我也能体会你偶尔的心动。能让你心动之人,除了他,还能是谁?”顿了顿,他眼中的苦涩如潮水般汹涌,连我也跟着心头隐隐作痛,“你这模样,是怕我知晓?担心我与他结怨,还是……”
他没有说完,像是在等我解释。
我静静地看着他,沉默良久,一字一顿:“与你无关。”
盛青山眉宇间闪过一瞬阴霾,转眼烟消云散,“早知你会这样说。”他望着虚空某处,语气满是无奈,“凤秋之事,是我错了。是我将宅院之事看得浅薄,让你受尽委屈。梦中你走后,我没有一日不悔。倘若我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向你吐露真心,你也不会那样绝望。可是前世今生,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我是真心想要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我从未有过负你的念头。”
心湖泛起涟漪,我不由自主地捂着胸口,戒备地看着他:“盛青山,逝者已逝,我终究不是那个我了。你有你的责任、你的苦衷,你我无缘,我不怨恨你。但也仅此而已。莫要再用蛊虫来引诱我,我不愿跟你回去。”
盛青山循声看向我,目光复杂而沉重:“是。你早已不是那个你了。你曾是那样循规蹈矩的人,怎会如此离经叛道。”他深深地望着我,字斟句酌,“但是……我情不自禁。我从未想要用一只蛊虫来左右你。我能控制这蛊虫不心痛,我控制不住自己想你。我能忍住切肤刮骨的煎熬,忍不住想要来见你。我说得出祝福你的话,可我无法假装心里没有你。文君,你不能因为一只虫子,便将我判做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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