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入齐王府。
下车时,他仍让我闭上眼睛。所以,我只听见那些零散惊退的脚步和没来得及屏住的呼吸。再睁眼时,已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干什么?”我抓住他探向我腰封的手,受惊般坐起,狠狠瞪着他。
方才在车上糊里糊涂,这一路我终于清醒。
他对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微微一怔,随即局促地退后半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我见机迅速跳下床榻,然而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肌肤,即便我再三抖散仍会固执地粘在一起,只得环抱胸前,挡住他若有似无的注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样会受风寒。”他快步走向衣柜,取出自己的衣袍,语气中满满的宠溺与无奈,“你先换上这个……”
我瞪着他,心知继续这样湿淋淋的对峙不是办法,咬牙道:“那你转过去!”
他将衣袍放在床上,依言转身。
我拿上衣袍,躲在屏风后解去衣衫。
“好了……”我本不想输了气势,但他的衣袍于我着实过于宽大,又因质地柔软总在不经意间滑落,不得不自己用手揪紧腰侧。
萧景宸的目光微微一滞,最终落在我湿淋淋的绣鞋上,眉心微微蹙起。
我与他有话说,总不能光脚站在地上。
然而还未等我张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将我重新抱起,再次放回床上,并顺手脱了鞋子,温言哄劝道:“我知道你怪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还没问呢,哪能与他在床上说话,下意识挣扎要下去,又被他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不由分说抱在怀中,“你有话就这样说,我都告诉你,可好?”
我被他裹得像个粽子,好不容易挣出手来,他又拆去我的发带,任由青丝散落。气不过,我抵着他的胸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这算什么?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你不是让我滚吗?不是让我再也别出现在你面前?萧景宸,你知道……你知道……”我哽了哽,想到城墙边的那一瞥,心如刀割,“你怎能这样对我?”
他脸色骤变,满眼的愧疚与自责,“是我的错,我错了,我未曾料到……我们竟有了孩子,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不知你会等,我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他眼眶泛红,仿佛要将所有的悔恨都倾诉而出,“我想让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怔了怔,心中五味杂陈:“你怎会不知?”何家在归朝之前,便已在秀城打探过孩子的情况,他怎会不知;我在城中的行踪并未有意隐藏,他怎会不知。
“即换了身份,留在你身边的人早已撤了。你身边有多处线哨,若贸然再派人来,只怕会引起怀疑。”他话语中带着哽咽,“是我该死,竟让阿瑶一个人受了这么大的苦。”说着话,他手掌滑入被中,竟要去抚摸我的肚皮。
我吓了一跳,连忙将他的手按住,顾不得脸上发热,继续问道:“那何家呢?何家几次要夺孩子,没有告诉你?”
他眸光一转,瞬间浸透冰冷的寒意,“何家……”他的话语在唇齿间徘徊,眉头紧锁,面色渐渐沉郁,连身躯也似乎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变得僵硬而沉重,显然内心正经历着难以言喻的挣扎。
我惊讶于他的变化,再次想到那些情报,想必不是表面那般简单。若真是何家救他于危难,前有养育之恩,后予重生之机,这份恩情厚重如山,怎会流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萧景宸……”我轻抚他的面庞,想将他唤回神来,却被他眼中尚未来得及收敛的恨意掠过。心中猛然一凛,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顿时周身的温暖都被寒意席卷而空,手脚冰凉。手掌僵在半空,连动也忘了动。
“阿瑶……”四目相对,他终于回过神来,眼中的寒冰瞬间化作一池春水,满含歉疚道,“我……我不是故意……吓着你了吗?”
我凝视着他,心疼得无法呼吸,不怪他这副模样,只恨是什么将他折磨成这样。他是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人啊,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那样灿烂的笑容了?
指尖再次抚上他的面颊,我攀着他的脖颈起身。裹在身上的薄被顺势落下,露出胸前细腻如雪的肌肤。我不在乎他的道歉,也不稀罕什么廉耻,此时此地只想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脑中浮现出他曾经的模样,想起他害羞的呢喃,也想阿瑶疼一疼我。
他想要人疼,想要被爱,却变成了人人惧怕的阎罗,何其痛苦,何其讽刺?
“阿瑶……”他连忙将我接住,生怕我落到地上,双臂环绕,将我整个儿纳入他的怀抱,“我……”
“你混蛋!”我又气又心疼,堵住他的嘴,狠狠咬他的肩膀,“我说过的,你我之间,没有隐瞒和谎言,你亲口答应过我的,怎能轻易违背?即便你什么也不知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我会等你回来,你凭什么以为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就能让我忘了你,去过自己的生活?我就那般不堪,不值得你信一信吗?”
萧景宸双手托着我的身子,由我发作,一声不吭,眼中满是内疚与疼惜。
咬了几口,我哪里舍得真让他伤着,即便还是意难平,想他毕竟是从战场回来,咬着唇缓缓解开他腰间的玉带。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而沙哑,“阿瑶……”
我瞪他一眼,佯怒道:“你想什么?我瞧瞧你还伤了哪里?可都养好了吗?”
随着衣衫一件件滑落,四周的空气变得炽热起来。
世人皆道他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阎罗,却无人知晓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新伤旧痕一道叠一道的伤疤,触目惊心。
他这分明是在寻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我死死盯着他,他竟真的想过不回来了吗?我紧紧咬住下唇,任由丝丝缕缕的血腥在口中蔓延。
“松口,阿瑶。”他似看出我的怒意,惊慌失措,小心翼翼地去抚我的唇瓣,“快松口……所有人都当我死了,我以为你不会再等,原先并不是这样……我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我从未想过,你能认出我。这般匪夷所思之事,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何况……”
“你混蛋!”我泪眼婆娑,轻抚他周身的伤疤,泪如雨下,“你化成灰我也会认得你!我怎会不认得你?就算我不认得你,你就舍得不要我们了吗……”话虽如此,我愈发内疚,即便有梦中的印象,即便有儿时的记忆,我也曾动摇过。
又怎能怪他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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