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正武果然没来。这一夜,我依然没有睡成。
梦中那些真假难辨、似是而非、扑朔迷离的细节如流沙般迅速地滑落。
天不亮,灵卉见着我愈发憔悴的脸色微微蹙眉,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担忧道:“姑娘这般为他,他哪里就值得了?要先顾着自己才好。”
我心知她是出于关切,但内心的焦虑却无法消散。虽然早已将冬衣、丹药悉数交给何正武带回去装入行李,但此时的我根本无心睡眠,索性起身配药。指尖拂过每一味药材,熟悉的触感才能让我稍稍安定。
这一仗,恐怕没有我之前想得那般简单。
盛青山返朝,刚刚结束了五年的征战,国库明显不足。即便得到苗国的赔偿和贡奉,财富与粮仓并不完全等同。这个夏季,不仅是寿城多雨,茂地皆受雨水洪涝,农田浸毁,日日攀升的米价说明了一切。为抚民情,国库大开。但若真的足够,又怎会从庄上借钱借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下谁人不知荣相掌管国库,荣家这口黑锅背定了。兄长在监察院四处树敌,届时只会墙倒众人推。吕伯渊运筹帷幄的才能也是在此时得以最大的发挥,受到举荐和重用。
一晃到了冬天,无家可归的流民本就是朝廷巨大的包袱,暴风雪即将来临,死亡的气息会逐渐笼罩每一片角落。朝廷在这个时候开战,是蓄谋已久,也是迫不得已。只有这样,百姓才会将对苦难的怨愤转移在对敌国的仇恨上。
连屠十城,不是因为萧景宸残暴,而是为了赤裸裸的掠夺。他必须将流民带走,再将战利品都运回来,才能化解茂国的危机,才能让皇帝稳坐他的江山。
“姑娘这是在配什么呢?”灵卉打着哈欠来帮忙,眼里还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没听说前头要用啊。”
“不是前头用。”我手中不停,语气淡然,“是要让将军带走的。”
“……您什么都想着他。”灵卉口中埋怨,但仍耐心地为我分配草药。
没多久,天亮了。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进屋内,映在一排排整齐的药材上。
堂里的人见我起得这般早,还在磨药,都有些意外。
再看我身边,显然已经做了不少,竟还要做,纷纷露出意外的表情。
顾明彰盯着我的举动半晌,“烫伤药?姑娘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抬起头,语气如常,却又不容置疑,“有用。都来帮忙。”
解释不清就不解释,比如在他们还不知火药的情况下,我解释不了让军队带走烫伤药的理由。顾明彰皱着眉头,显然心中还有疑问,但见我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头招呼其他人一起动手,大家都忙碌起来。
这一仗,必然会用火药。吕伯渊能在这短短一年之间坐上丞相的高位,除了他的纵横之术,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火药。攻城略地何其难矣,萧景宸能够在两年之内完成这样的壮举,缺不了吕伯渊的助力。刀枪无眼,火药更无情。
留下能够辨别药材的人。另有两三个帮不上忙的,我让他们去各个药铺购买烫伤膏。只要成品,不要药材。
忙忙碌碌,一直到傍晚。一共装了两大箱烫伤膏。
门外的风雪依旧,站桩盯梢早不见了。
我试着在后院叫出护卫。
倒是都在。
简单说明了情况,便让他们用马车将物资运回军中。
“恕我直言……”顾明彰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幽幽说道,“即便要送随军的药物,咱们送金疮药比烫伤膏管用。”
我没有回应,转身回到堂内。
“姑娘、姑娘……”何嬷嬷抱着胳膊突然从门缝中挤进来,神情激动,“您听说了吗?大将军的那位妾室生了个儿子呢!”
顾明彰放下门帘,嫌弃地看着何嬷嬷的后脑勺,“嬷嬷这一天窜了多少门,看来收获不少啊。”
何嬷嬷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得意地说道:“说是生了一晚上,受了一些罪,小娘子太娇气,要死要活的。光稳婆就请了三个。孩子倒是都好,眉眼像大将军,清秀不凡。”
“说得好像你亲眼见着了似的。”一向不插话的账房开了腔,“这话与姑娘有什么好说?姑娘要是有孩子,定会更好的。”
“嗐,也没说姑娘生的不好啊,这不是还没生?”何嬷嬷撇撇嘴,两眼炯炯有神,“说说闲话嘛,姑娘又不介意。还有啊……我听说何将军昨日被招进宫了。莫不是与姑娘的事情传到了那位的耳朵里?”
“……什么事情?!”灵卉再也忍不住,呛声道,“知道了如何?男未婚女未嫁,姑娘与何将军是两情相悦,有什么不能知道?”
“你急什么,这不是闲聊吗?外面都这么说而已。”何嬷嬷一脸悻悻,“也没说知道了不好,也许那位看姑娘和何将军情投意合,就赐婚了呢?不过也传何将军出来的时候不高兴,挨训了也不一定。”
众人担忧地看向我。
我神色如常,向着火盆伸出手,指尖缓缓有了暖意,“待他一会儿来了,你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这哪是能问的。”何嬷嬷咂舌,“说话的可是上头那位。”
“那你还拿来闲聊?”我斜睨她一眼,语气冰冷,“揣测圣意,四处宣扬,你们是多长了几颗脑袋,还是活腻了?”
何嬷嬷这才闭上嘴,灰溜溜地回去厨房。
我将手向火盆凑得更近,火光映在我脸上,暖洋洋的。
“荣文君!你出来!”门外忽然一声断喝,吓得距离最近的顾明彰缩了缩脖子。回过神,一脸怒意地掀开门帘,“喊什么?!门开着不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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