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袁婆子以后,我立即写信告诉了连枝。她既然问我,我就不会隐瞒。无论袁婆子说什么,都是一种答案。何况,我想做的事,也应先征得她的意见。
大约过了五天,终于收到她的回信。她说了很多关于酒庄的事宜,比如阿平梳理了账目和库存,建议我们扩大经营。女客酒供不应求,冬日饮酒的客人更多了、喝得也多了,应该增产。他们每天都会去看泉眼,又打了一些泉水出来,已经按计划酿制了第一批泉酒,问我取个名字。最后,她说为了孩子着想,与袁家母子从此决绝,永不相见。
我放下信,也放下心。
当晚,我告诉何正武,我想约见盛青山。对此他虽然闷闷不乐,但仍愿为我捎信。回春堂前眼线众多,我若差人送信,难免又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天朗气清,我将人约在远离集市的茶楼。
赏了些碎银,请跑堂为我挑选僻静的位置。
物是人非,竟与上次来时是同一间。的确是个好位置。从窗口便可将楼下情形一览无余。
不多时,盛青山就来了。
显然他也不想引人耳目,车夫一身正气却做寻常装扮,马车也未亮出旗号。
跑堂恭敬地为他开门。
四目相对,我与他都有一瞬不自在,急忙错开视线。
他在我对面落座,我为他斟上热茶。
很难想象我与他竟能这般淡然地共处一室。
“身子大好了?”见我摘去面纱,他注视着我,率先打破沉默,“你瘦了些,可是吃用不惯?”
“用了些药,已痊愈了。”我不敢面对他灼热的视线,将头埋得很低,“没什么不习惯的。”
又是一阵沉默。
“那日之事,始料未及。我已叫人盯着,不会再让她去扰你。”他微微蹙眉,神情肃然,“但我所言并非气话。你我之间是有误会,但没有义绝。我从未说过要放妻。”
“……盛青山,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个。”我无奈至极。我与何正武的事他不可能没有耳闻,眼下还要纠结实在可笑。他不肯承认义绝,难道要默许我与何正武偷情。
他眼神复杂,“你不愿与我回府,可在回春堂暂住。待府中事情安定,我再去接你。无论你是不是荣家的女儿,你都是我盛青山的发妻。”
我本不想与他争辩,但见他越说越真,怕是连他自己也要骗过去了。忍无可忍,直视他道:“我不会回去。请大将军莫要再一厢情愿。你这般坚持,只会让三个人都痛苦。你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何非得绑着我去做眼中钉肉中刺?你心里的东西,还没叫你认命吗?你我注定无缘。”
“……总会有法子化解。”他神色晦暗,显然已经知道自己中了蛊,随即眼底划过一丝质疑,“你竟能一眼识破,可曾见过破解之法?”
我摇了摇头。既知有这样可怕的东西,为防蓝凤秋又来害我,自然要寻解法。但我翻遍了医书,也没有找到记载。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师父和师兄,师父只道听说,也未亲眼见过。又说此等苗族秘术,只有皇室传承,断不会流入民间。
“你既然带她回来,又做了这样的承诺……”我木然垂眸,不知该作何感慨。叫他认命?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此时此地,着实难以启齿。不得不叹了口气,转言道,“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相告。”
“何事?”他抬眸,似乎有些意外。
我原原本本将袁厨子与连枝的事情说了。
盛青山眉头紧锁,“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要我逼他就范?迎娶你的婢女?”
“不。”我果断否认,“你没发现这其中蹊跷吗?”
“蹊跷?”盛青山对宅院之事向来不太感冒,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女子争宠斗艳、逞娇献媚的地方。为博男人的欢心,做什么都不稀奇。
我长话短说:“连枝是我的贴身婢女,从小与我一起长大,规矩教养断不会差的。怎会与他做出这些伤风败俗、离经叛道的勾当。依连枝所述,她与袁厨子发生那些荒唐事,都是在食用了他送来的东西之后。”
“你是说……”盛青山眼底划过一丝阴鸷,“他对女子下药?”
“是。”我笃定道,“还请大将军为连枝讨回公道。”
盛青山或许不屑看顾宅院,但绝不会容许有人在他府中行这种卑鄙龌龊之事。倘若危及家中女眷,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话中我没有提及袁厨子给老夫人下药的事,首先是不想他误会我关心府内事务,显得我念念不忘、口是心非;其次若他有心,自己会查。查到蓝凤秋头上,也不过还是罚袁厨子。毕竟他知道她对自己下蛊,仍能隐忍不发。另外,我也没有提及连枝戒断后的惨状以及治愈的过程。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许多事都是咎由自取。
“你放心。”盛青山严肃道,“如若事情属实,定会还她公道。”
我点头,冷声道:“玷污女子清白,无异于害人性命,还请大将军严惩。”顿了顿,我又补充道,“但有一个不情之请。连枝尚在人世,日后难免会回来寿城,为她与孩子着想,请大将军惩戒时,勿要提她姓名。一个恶人死不足惜,但若要连枝陪他再死一次,实在不值。”
盛青山眸光闪烁,紧盯着我,“你变了。”
“或许吧。”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我更喜欢做现在的自己。”
盛青山没有接话,凝视我良久,像是想起什么,缓缓开口:“你的小字,叫阿瑶?”
我愣了一瞬,抿唇不语。
他神色复杂,眉宇间渐渐笼上一层阴霾。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言罢,我起身整理衣裙,浅施一礼。
“阿瑶。”盛青山在身后唤我,嗓音低哑,语气生涩。
我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还请大将军自重。若是正武听见,会不开心的。”不等他反应,我缓步走出雅室。
秋风瑟瑟,有些想念那方温暖的胸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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