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说了什么,我云里雾里记不太清。
直到用饭,见着妹妹,她见着我,不假思索道,“阿姐怎的又轻减了?”
我望着她单纯的模样,心中酸涩,“没有,倒是你看着比上次又长高了?”
“嗯。”她有些郁闷的样子,“母亲说再高就不好了。”
相似的话我也听过,女子太高、太矮、太胖、太瘦、读太多书…就不好了,女子好像做什么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头无话可说。
饭间无言。
饭后母亲陪同父亲午憩。
哥哥有书要读,嫂嫂自是要忙。
我随文秀回她闺房。
一进房内她便将下人都遣走。
而后大大咧咧盘坐在床上,“阿姐快来,没有外人,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此时,我才真的放松下来,“你看你这样子……”
“阿姐你嫁人以后和母亲越来越像了。”文秀拽着我的胳膊不满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不在,家里没有人同我说话,父亲就问我读书,母亲总管着我,嫂嫂像个木头人,说什么只会点头摇头。”
她说话时学着嫂嫂的样子,表情夸张。
我笑着敲她脑袋,“不可这样说嫂嫂,她是个好女子。”
“好是好的,就是……”文秀想了想,将脑袋靠在我肩上,“没有姐姐有趣。”
有趣?脑中反复,觉得这词已经好久不曾听到。更没想过会被用在自个儿身上。也想不出自己哪里有趣。出阁前,我也同她一样,读书学规矩。
但又好像比她好过些。那时哥哥还未入仕,闲着的时候会来找我解闷。我听他说外头的事,听得津津有味。那时妹妹也还小,抱在怀里小小一团,软软的。
想起那些时光,的确有趣。
“阿姐在想什么,自个儿偷笑。”文秀拽着我往床里坐,我拗不过她,脱了鞋陪她靠在一起。像是我们小时候。
“想起你小时候头发显黄又少得可怜,扎不起漂亮的样式,气得跺脚直哭。”
“哈哈哈哈哈,好像有过。”文秀挪了挪,换了个姿势趴在我腿上,“阿姐,你过得好嚒?”
我看着她如瀑般的青丝,抚摸着她的头顶,不想令她失望,“好呀。”
“怎么好呢?”她又问我。
我想了想,“自我嫁入盛府,婆母便将中馈交于我管,府中大小事也都由我做主,她很相信我,对我也好。我们……”很难再说亲如母女。
毕竟婆母待我是假。而母亲今日也未让我觉得亲近。我们好像一直不够亲近。
“不是都这样嚒?”文秀似有不解,“嫂嫂来我们家,也是这样。”
是啊,女子嫁人,都是这样。我却一直以此为荣。
我闷闷不言,文秀扭过脸来面对着我,好像要将我看穿,“你每次回来好像都更瘦了,盛府里的厨子不好嚒?”
“……没有不好,有连枝跟着怎会不好。”她每次这样说,我都未细想。此时回想,好些衣裳穿着是显宽松了。可也没觉得吃得不好。
她点点头一脸了然,“那就是累的了。”
脑中浮上梦里的自己,瘦骨嶙峋像个活鬼,暗自警惕,要注意身体。
短暂的沉默,她又问我,“大将军对你好嚒?”
早晨我回府时她并不知道,不知随行也不便去前头会客,自是不了解我与盛青山的事情。我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我不怕她笑我,我怕她为我生烦恼。
女子总要嫁人,有嫁得好的,就有嫁的不好。我原本是好的,此时又不好。许多时候自己做不了主。过两年妹妹也要嫁人,听了这些糟心事,往后难免生出忧虑。
“还好吧……”我潦草敷衍。
“阿姐……”文秀静静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宠溺地摸着她的头,此时此地我们无比亲昵,也让我无比珍惜,“是听着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心事过得不好。”文秀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掌心,“你要是过得不好,要和我说。”
我无奈地笑笑,“和你说有什么用?”
本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却没想文秀认真地坐起身来,盯着我道:“怎么没有用呢?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你以前教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要多想解决的法子,而不是一味的苦闷。总能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的。”
我竟说过这样的话,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出去看花灯吗……你想了好多法子,准备了好久,当真让我们溜了出去,母亲到现在都不知道呢。”她激动起来,拉着我的手,“阿姐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人。”
记忆里,带文秀溜出府是我做过的最大胆的事。这样的事情拢共也就两件,另外一件是偷偷跟着大哥去诗社。
“可别说漏了。”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要是被父母亲知道,免不了还是要受责罚,我刮了下她的鼻子,“此事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文秀笑起来,方才显露出少女该有的朝气,“阿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我总觉得阿姐不该做女子。若阿姐和大哥一样,一定能做出不一样的事情,也许比哥哥更厉害!”
外面的世界对女子充满了新奇和诱惑,但我们命中注定被局限在宅院之中。
以前我从未因此觉得不公,因我的母亲我的嫂嫂我见过听闻过的女子都是这样活着。外头的世界固然精彩,宅院中也有许多事情。要将人事物都处理妥当,需要打起十分的精神。但经文秀提醒,令我不禁心生唏嘘。
若女子能像男人一样外出行走,能像男人一样做自己的一番事业,不必拘泥于宅院之中,那该多好?
“可惜阿姐嫁人了。”文秀躺在我身边,怅然若失,“天下又少了一个有趣的人。”
我被她这番说辞逗笑,多日来的块垒隐隐松动。
“嫁人了又怎样?”我没有深想,只是不想看她失望,“嫁人了就不可以有趣了吗?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换了个人。”
“那你为何这样?”她回怼我,也不知道恼的什么。
我一时语塞,脑中涌上许多念头,居然还想起蓝凤秋来。想她早晨的模样,算不算有趣。想她在梦里活得肆无忌惮,算不算有趣。我按世俗活得毫无生趣,还是背下所有的骂名。好不公平好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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