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高考录取结果那天,秦却正躺在悬铃树下摇椅下乘凉。
宋惊唐开着他二叔的拖拉机轰隆隆地冲过来,大老远就开始喊,“却爷!你看录取通知了没???”
秦却捏着猫爪子抬起头来,没应声。
村里信号不好,网站点进去就一直在转圈圈,他干脆直接关了机。
宋惊唐停了拖拉机,直接从上面蹦了下来,没站好就兴奋地喊,“你考上了!你考上了!R大!”
宋惊唐激动得手舞足蹈,“这可是东北最好的大学,这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啊!”
秦却波澜不惊,抬头看着宋惊唐,神色如常,“什么专业?”
宋惊唐简直比自己考上了还高兴,“这还用问啊!肯定是你最想学的建筑设计啊!”
秦却扔了手里的毛毛草,从躺椅上起来,“走吧。”
宋惊唐摩拳擦掌,“去我二叔家搓一顿?”
秦却轻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进城。”
暑假还剩一大半,秦却简单收拾了东西,带着宋惊唐到D市打工去了。
通往D市的火车上,秦却百无聊赖地刷着QQ空间动态,见一个网名叫做“清北得不到的帅哥”的人,发了一张R大录取通知的截图,后面还配了一张D市机场的全景照片。
R大是东北最好的大学,地处全国宜居城市排名相当靠前的D市,确实是很多落榜清北学子的高考志愿首选。
秦却评论了一个“晦气”的表情。
对方很快就发了消息过来:
——某人别酸,考哪里了?
还配了一个相当轻蔑的表情包。
这个人是秦却小学打游戏的时候认识的。
那天暴雨,他和同学在巷子角落的网吧里躲雨,同学游戏打到一半拉肚子跑去上厕所,拜托秦却暂代一下。
彼时三年级的秦却每天被师父看着练功,连4399小游戏都玩不明白,这种需要高端操作的竞技网游他更是一窍不通,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他强,导致己方队伍输得一败涂地。
幼时秦却还是个一点就炸毛的桀骜小狼崽,输了但不服,在对方喷了满屏问候祖宗三代的污言秽语后,不甘示弱地骂了回去。
和秦却对骂的最狠的那个人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别人都骂完了,他还在和秦却激烈对喷。
等同学回来后,两人还没骂解气,加了QQ继续骂,然后一直互相看不上对方,有事没事就对喷一次,一直骂到了如今高三毕业。
忆完往事,秦却一点也不想说我和你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干脆胡说道:
——没考上,准备进厂打工。
对方沉默了好长时间,秦却以为他不会再回了。
火车到站D市,秦却拎着行李准备下车,手机响了一声。
他抽空看了一眼,清北得不到的帅哥就发过来两个字:
——节哀。
秦却:去你妈的。
……
……
九月开学,姜祉在管家的护送下,从江南带着八个行李箱来到了D市这个北方的海滨城市,即将在这里度过他的四年大学生活。
大一忙忙碌碌,除了姜祉一来就被冠上了“计算机系建校百年一遇的兰花草”的花名,荣登R大校草宝座外,这一年基本没有什么波澜。
大二下学期,姜祉参加了几次大学生竞赛,准备加比赛,还有聚会庆祝等,忙忙碌碌又是几个月,转眼又是一年夏季。
六月末,气候划进盛夏,凌晨两点半,街道褪去了白日的人群躁动,夜风带着微微凉意拂过长街,在一家还在营业烧烤店门口被热气冲散去了大半。
姜祉和几个朋友从旁边对面的酒吧出来,进了这家烧烤店吃宵夜。
店里客人算他们一共四桌,墙边一桌坐了三个粗壮敦实的男人,目测在四十多岁左右。
角落里是一对小情侣,腻歪在一起互相喂食。
再就是他们旁边那一桌,四个年轻人,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却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穿搭和谈吐都偏向社会小青年,属于正常人要避着走的类型。
就在姜祉他们差不多吃到一半的时候,墙边那桌,站起来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晃悠着走到隔壁桌,这一幕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只见那男人一手撑在桌角,竟厚颜出言搭讪,“小妹妹,模样挺俊啊,过来陪哥哥喝两杯怎么样?”
那一桌其他三个男生,留着奇形怪状的发型,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显露出来的胳膊腿上,纹龙画凤一堆红的黑的刺青,此时齐齐抬头,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狼群,凶狠地盯着男人。
而那个男人口中的小妹妹,背对着姜祉,看不清相貌,一头及腰的金色长发十分耀眼,身形修长利落,穿着简单的白T和宽松短裤,坐在积满烟火气的烧烤店里,却像一朵高贵优雅的百合花,与旁边那三个拥有流氓特质的小青年不在一个频道上。
也难怪这个喝昏了头的中年油腻大叔会跑过来搭讪。
姜祉看着那几个人觉得有些眼熟,舍友姚烨凑过来小声道,“草草,他们是不是酒吧服务生?”
啊对!
姜祉想起来了,刚刚在酒吧里,那四个人中红发花臂的男生给他们上过酒!
那个百合花在哪里见过呢?
此时的百合花像是没看见男人似的,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铁签子,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
油腻大叔一看就是喝多了后,心中的恶胆得到释放,见人家根本不理自己,另一手更是放肆地摸上了他的背,“小妹妹怎么不理哥......”
话还没说完,百合花手里的铁签子转了一圈变为反握,毫不犹豫地朝着他桌子上的手狠狠往下一扎。
铁签子到底是铁的,加上年轻男人的手劲,当场便是一声男人沉重无比的痛苦惨叫。
整个店内看热闹的人都呆住了,那铁签子穿透了男人的手掌,混着鲜血将它死死钉在了桌子上。
男人疼得面目狰狞,捂着手张口大骂,“小婊子我操......”
百合花站了起来,面无表情,拿起一个酒瓶子,抡起来直接就拍在了男人的头上。
干脆利落,如果不考虑场面的暴戾程度,随意的像是在拍黄瓜。
随着“啪”地一声爆响,碎片四散迸溅。
那对小情侣和柜台边的老板娘一齐惊叫出声。
紧接着姜祉脸颊一疼,下一秒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贴着自己的脸皮缓缓流淌下来。
他以为是飞溅出来的酒,却见坐在他对面的姚烨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草草,你的脸破了!”
姜祉抬手一抹,一手通红刺眼的鲜血,在明亮灯光下格外灼目。
搭讪的男人被秦却一瓶子抡的也有点懵,他的四个同伙之前就关注这里,此时已经拎着酒瓶子和板凳等,气势汹汹地喷着国粹朝这边冲过来。
秦却的三个朋友也站了起来活动手腕,找了趁手的工具,他们这边气势上丝毫不弱,一瞬间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在烧烤店里展开一场激烈的群架。
秦却垂着眼,又捡了铁签子,慢悠悠地在指尖转了两下。
就在这紧张刺激的一秒钟里,有人突然站起来指着金发的年轻人怒吼,“你他妈给我们草草脸划破了!!!”
店内的空气死寂了一秒钟。
秦却闻声转头,顿了一下,血液里沸腾燃烧的躁意,在看见那张脸的瞬间熄得一干二净,归于风平。
姜祉想要拦住姚烨没拦住,还保持着伸手拦人的动作,略微尴尬地和那金发年轻人对视。
秦却随手扔了铁签子,偏头对着宋惊唐道,“接下来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他在其他人或凶狠,或不解,或震惊的目光里,穿过一张桌子的距离,走到姜祉身边,平静道,“走吧,带你去医院。”
姜祉此时内心风起云涌,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这竟然是个男孩子。
眼前这人的相貌,第一感觉就是漂亮,眉眼细长微挑,面目线条柔和与硬朗得恰到好处,像是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工笔画,艳而不妖,欲而不媚。
灯光打下来,透过细碎的额发在她脸上留下斑驳剪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散漫清冷,以及一种,藏在皮相下的阴郁疏离。
可以说是男生女相,又有些雌雄莫辨,神色冷淡,漠然疏离,却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冷漠又燥然的狠戾气息,即便是他留着金色长发,也不会觉得娘气,
总结起来就是“不好惹”三个字,怪不得刚刚动手打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哪里是高贵优雅的百合花,分明是朵尖刺锋利的野玫瑰。
姚烨拍着桌子,义愤填膺,“我们好端端地吃个饭,你胯嚓一个酒瓶子,看给我们草草的脸划的,你知道我们草草这张脸有多金贵么你!这要是毁了,你赔的起么你!”
秦却淡定如初,目光不曾偏移过半分,依旧尽数落在姜祉身上。
姚烨一连串的斥责让姜祉回过神来,他抽了两张舍友匆忙递来的纸巾捂在脸上,客气地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吧。”说完他往那边的刺激战场看了一眼,“你不去帮忙么?”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秦却的朋友一把掀了桌子,混战昏天黑地。
姜祉,“......”
姚烨,“……”
这些人绝对是暴力涉黑!
秦却摸出自己摩托车钥匙,二话不说拉着姜祉的手腕往外走。
姜祉捂在脸上的纸巾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染红了,估计伤口很深,不好好处理的话,真的可能留疤。
街上车辆已经寥寥无几,等出租车来明显不现实。
但是......
姜祉站在秦却的摩托车边,捂着脸质疑道,“你不是喝酒了吗?!”
秦却一条长腿支着地,漂亮的眉梢挑了挑,“怕死?”
怕个大头鬼嘞!
姜祉二话不说,坐了上去。
反正这么宽的街道,凌晨时间又没几个人,只要这个人不脑残往路灯上撞,出事故的概率应该不大。
姜祉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胳膊毫不客气地揽住了秦却的腰,半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背上,“走吧。”
秦却油门一拧,摩托车在发动机震耳的轰鸣声中窜了出去。
夜风呼啸而过,姜祉被这人的头发糊了一脸,不过他现在完全无暇顾及,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妈的,这人腰好细......
姜祉紧贴着他腹部的胳膊,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薄薄的一层T恤下,紧实起伏的肌肉线条,以及穿透过来的温热体温。
姜祉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如同狂躁暴乱的鼓点。
摩托车飞速穿过无人的凌晨街道,很快便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医院里人很少,值班医生直接给姜祉处理伤口,秦却则去挂号交钱。
秦却拿着手续单来到诊室的时候,年过半百的医生正在往姜祉脸上贴纱布,看了眼走到门口的秦却,长辈似的劝诫道,“你们小两口,吵架就吵架,怎么还能动手呢?这伤口差一点就要缝针咯。”
姜祉听见小两口三个字,神色如常,耳朵却像是煮熟了一般红了起来。
他瞄了一眼秦却,故意附和道,“就是就是,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凶。”
秦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您说的对,以后我都让着他。”
老子用你让!
姜祉坐在椅子上,无比想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指指点点!
医生大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啊,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易怒暴躁都对身体不好。”
秦却看着咬牙切齿的姜祉,笑意更甚,“您说的对。”
这时医生的电话响了,“皮试做完了,你们先在这等一会儿吧,一会儿护士过来给你打破伤风。”
医生接了电话就匆忙走了。
“你笑什么笑,还不都怪你。”姜祉瞪着秦却,“老子要是毁容了,你得负责一辈子。”
“好。”秦却走过来靠在桌子边上,从兜里摸出两块大白兔奶糖,“太易怒对身体不好,吃糖么?”
“呦,社会哥还吃奶糖呢?”姜祉拿了糖,阴阳怪气道。
秦却道,“方便哄小孩子。”
这人有孩子了?
姜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才是小孩子,你全家都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