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权谋有正有邪,君子之权谋正,小人之权谋邪。
中书令大人在朝堂之上一时无法提供陛下期待的那笔军饷,这派遣嘉懿帝姬率兵攻打西越国的提议,终是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散朝后,宋相和文远侯站在高处,看着中书令大人和滕大将军悻悻而归的背影,慢慢下了台阶,宋相低声说道。
“这老匹夫,这次怕是真给气着了。”
“是啊,看今天他在朝堂上的这股架势,是装也懒得装了,只是今日一过,怕是这老东西也要对我们几个心生怀疑了…”
“这倒无妨,既选择走了这条路,便早晚都是要与他撕破脸的!先瞒一时算一时,实在瞒不住,我们也有瞒不住的法子。”
“他那心里的算盘是打的震天响,如今竟是丝毫不顾先帝情面,怂着陛下直接都敢算计到嘉懿帝姬头上了。”
“哼,他才不会顾及这些呢。在他眼里,怕是只有他郭氏一族的富贵权势才最重要,这世间之人皆是为他铺路的棋子。”
宋相突然很是谨慎的打量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偷听,他急忙抓了下文远侯的手腕,谨慎说道。
“我昨晚已得到黎州那边传来的密报,宁王殿下已经在江湖势力的相助下,安全收回了雷旗军!看来亭松果然做到了!”
“不错,想来很快便能起事了,正则前两日也从璟州传来信了,他最近留在璟州帮帝姬料理峤南谷的一些事情,玉贵妃前些时日,亲自去安南道见了玉筝将军,玉将军那边已然同意了年后出兵三万和帝姬的璟州大军会合。”
“甚好!看来南周国这次真的要变天了!高尚书今早上朝时,在那宫门口悄悄拦了我一下,说有事要同你我相商,我看今晚你们都去我府上吧,具体事情我们见面再谈。”
文远侯颇为欣赏的冷笑了一声,同宋相边走边说。
“高诚这只老狐狸,这放眼京都属他藏的深。平时闷声不语,可刚才你看他在朝堂上,一番周旋,轻描淡写便直接掐住了陛下和中书令的要害。这些年他就躲在家里伺候花,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想归隐了呢。”
“呵呵,这高尚书以前在先帝手下毕竟也是带过兵的,数年前他都能从滕昊眼皮子底下藏起一支兵马,就凭这份胆魄见识,他哪里又会是那消极遁世之人?”
“可不是嘛?这只老狐狸一向可是算的精着呢。诚贞世子自从答应将这南周国的太子妃之位许给他高家,这老狐狸突然就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近来也不似像以前那般时常告假了,有事没事总喜欢在陛下面前晃一晃呢。”
“呵呵,他能不高兴嘛?他高氏一族清流人家出身,这些年在京都虽也算得上是那世阀门第,不过也只是居于中流不温不火,一直连个公侯世袭之位也没得到,他能坐上这兵部尚书之位已属不易,如今突然得了这天赐的机缘富贵,今后他高家能出一位太子妃,能有缘这南周后位,于他高家满门已是无上荣耀了…他向来看重家族前程,如今高氏一族要在他手中崛起,估计他最近做梦都能笑醒呢。”
“是啊,看来以后这南周京都的高门士族都要围着他高家转了,这只老狐狸可是向来最懂人情世故了!”
“哈哈…高尚书为人精明老道却也多少还有着读书人的风骨,他向来治家最是严苛,我听说他那几个儿子的功课,自小可都是他这当老子的手把手教出来的,也最是像他那般懂得韬光养晦,又素来行事稳妥,这京都之中甚少听到他们高家的流言蜚语,想来他那位视若珍宝的女儿也不会差,定然也会是这南周高门贵女的典范。”
“诶,这个倒是…京都之人皆知,他高家的门风家风向来没得挑,要不是他这当爹的不着急,一直在那事多挑剔,总一心想给这高家姑娘寻门上等的亲事,怕是那高家姑娘早都许了人家了,不过如今,他倒是终于如愿喽。”
“我记得,你当时给你家二姑娘舜英寻找人家时,不也是在那千挑万选吗?你不还愣是没看上那国公府的小世子吗?当时京都谁人不知,那国公夫人可是很相中你家舜英呢,更是三天两头拉着文远侯夫人走动攀亲近呢。”
“那国公家的小儿子是个惯会吃喝嫖赌的纨绔,何况我家老太太从一开始也愣是瞧不上那小世子,说他没娶正妻已然纳了几房妾室,一群女人天天在府里争风吃醋像打擂台似的,我怎么能让我家舜英嫁到那样的人家去?纵然他国公府有那泼天的权势,世袭的富贵,我程渊也不稀罕,若是那子孙不孝,又能长久几时?我选女婿啊,向来还是要先看这人品高低优劣。若是真将舜英嫁到了国公府,先不说其他人了,就我家那个孽障,他非得三天两头跑到国公府要替他姐出气,要去揍他那没出息的姐夫,到时估计早晚得把这京都的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哈哈,正则这孩子,从小就桀骜不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京都世家的孩子可是有不少都被他揍过吧!我记得以前先帝看着他和亭松在赛马场玩,总要在那里笑着嘀咕几句,说这林家的是个安静稳当的,这程家的是个热闹好动的,这俩孩子竟能不哭不闹玩在一块,只说这京都之中,怕是也就亭松能治住他了,可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哎,别提了,我家的那就是个孽障,就是个向我这老子来讨债的,从小就惯会折腾,他要是能像林家二郎那般稳重,我这当爹的许是能少操好多心,能多活好几年。这混账从小就没少罚他跪祠堂,如今其他都还好,就是提起他的亲事,我这当老子的就生气,我都懒得管他了,索性他爱娶不娶…”
“那可不好说,我看正则这孩子从小就有胆魄主见着呢。万一哪天他给文远侯府娶回一个帝姬公主般的贵人,你这程氏一族岂不是要更加金尊玉贵锦上添花了?到时这程府满门荣耀,岂不是还要归功于正则?”
“就他那混账德行,我这当爹的都瞧不上他,南周国的帝姬能看上他?这个浑小子,他要是真能娶个帝姬回来,那我这当老子的,就去那程家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亲口承认他有本事。”
“呵呵,这孩子们的事谁又知道呢?侯爷,这边请…”
“哈哈…宋相请…”
宋裕和程渊两位老臣一路聊着笑着往那宫门口走去了,随后行礼拜别,各自上了马车回府了。
深夜璟州大营,玉贵妃和嘉懿帝姬正在案前用饭,玉贵妃笑着急忙给帝姬碗碟中夹了几块肉,说道。
“曦儿,你先尝尝这肉,看看可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那个味道?再尝尝这汤…”
嘉懿帝姬边吃边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玉贵妃说道。
“母妃做的菜,还和我小时候吃过的一样好吃。不过母妃今天怎么想着亲自下厨了?倒不用如此辛苦麻烦的。”
“你这孩子,我近来看你饭食用的也太少了,你看你这脸,都瘦了一圈。母妃实在忧心,便想着多给你做些你以前爱吃的菜,想着让你多吃点。”
嘉懿帝姬听到玉贵妃的话,有些不安的问道。
“母妃…是打算回京都了吗?”
玉贵妃看着帝姬担忧的神色,突然笑了出来,说道。
“傻孩子,母妃不走,就留在这璟州陪着你。年后大战在即,我还回去那京都做什么?若是母妃落入那京都之人手中,怕是他们要挟持我来威胁你和你舅舅的,那我岂不是要耽误你们的大事了?放心吧,母妃哪也不去,我就留在你身边,我就陪着我的曦儿,每天看着你多吃点饭…”
嘉懿帝姬突然高兴笑了出来,她看着玉贵妃,一脸奉承夸赞说道。
“哎,我母妃不仅人生的美,饭菜煮的好,又如此温柔聪慧,怪不得当年父皇会那般喜欢母妃呢。”
玉贵妃故作嗔怒,轻轻戳了下嘉懿帝姬的额头,笑着轻声训斥说道。
“你这孩子,当真是没大没小,竟敢如此打趣起你亲娘了。”
嘉懿帝姬急忙嬉皮笑脸往玉贵妃碗碟里夹了些菜,作为刚才打趣母亲的赔礼道歉。
此情此景,玉贵妃仿佛觉得又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先帝会经常来她宫里,会陪她和帝姬用饭,饭后总要在书案前过问下嘉懿帝姬的功课,教她排兵布阵的本领。
玉贵妃看着面前孤零零的女儿,她只觉得甚是心痛,有些话她已在心里想了很久,决定今晚好好和她聊聊了。
“曦儿,如今峤南谷已然收回,你对季衡将军也算是有所交代了。母妃知道你对将军情深义重,只是逝者已逝,这活人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不是?”
嘉懿帝姬低头吃着饭,她当然听出了玉贵妃话中的深意,想了想,抬头说道。
“母妃,我不打算再成婚了,就这样一直带着大军替南周国驻扎在璟州城吧,也算是成全了父皇的嘱托。”
“若你父皇和季衡将军泉下有知,他们定也不忍心看你一直这般凄苦的。季衡将军已离开你数年,你不忘同他的这份缘分情义,这是你作为他妻子的一片痴心。季衡将军为人一向爽朗磊落,若是顾念他对你的情义,他定然是不愿你一直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一直就这样孤零零的过完一生…所以,曦儿,季衡将军他已经离开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也该学着放下了,你还那么年轻,你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有一天,母妃也要老去,也会离开你,我不想我的孩子,她一直就那么孤零零的活着…”
嘉懿帝姬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筷子,看着一旁心疼自己的母亲,眼睛瞬间蒙了一层水雾,低声哽咽说道。
“母妃的意思我都明白,我知道衡郎他已经离开我了,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我也知道他希望我能好好的活下去…可我是这南周国的嘉懿帝姬,我有自己的责任,自从衡郎离世后,这些年南周朝堂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算计,他们一边忌惮我手中的大军,一边费心讨好想为我赐婚,无非是想通过那帝姬夫婿的手慢慢夺走我的兵权!母妃在那京都,怕是也遇到过有人提起我的婚事吧。我并非恋占这权势,只是时局动荡的不得已罢了!我何尝不知,一旦我这兵权交了出去,我怕是连母妃都护不住了,到时只能由着他们宰割拿捏!我也并非不愿放下,只是我知道,这世间,我再也无法找到像他那么好的人,也不会有人可以像他那样对我好了…若是此生再也求不得一个像他那般于我心生纯粹之人,我倒宁愿一直就这样凄苦下去…”
玉贵妃看着面前早已看透这朝局残酷世间凉薄的女儿,唯觉悲从中来,心痛不已,轻轻落下泪来。
“我可怜的孩子…”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片刻后慢慢平复了心绪,玉贵妃看着帝姬,轻声继续说道。
“曦儿,你觉得程世子怎么样?”
帝姬突然闻之大惊,她急忙抬头看着母亲,一脸不敢相信的问道。
“母妃…刚才在说谁?”
“程弈,程世子,文远侯家的程世子啊…上次他一路护我离京来璟州,又护我去了安南道,这孩子,我看着挺好的,容貌俊朗,风度翩翩,他做事心细利落,聪慧机敏,挺招人喜欢的。”
嘉懿帝姬听着玉贵妃在自己面前的夸赞,她只觉得突然有些震惊头晕,只轻轻闭了下眼睛,揉了揉额头,说道。
“母妃,你可知他年方几何啊?他不过刚过弱冠之年,可是比我要小好几岁啊…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呢?”
“我当然知道,上次离京的路上,我已经向他打听了,我算了下,他不过比你小了三岁有余,他尚无婚配,也无中意的女子。你看他最近主动留在璟州,不辞辛苦帮你周旋处理那峤南谷的事情,着实替你省了不少心呢,你说,他会不会是有些中意你呢?”
嘉懿帝姬无奈叹了口气,解释道。
“母妃,你都想哪去了?他程世子是因为忠肃公的嘱托才留在璟州帮我处理这些事情的,而且他年龄比我小好几岁,我俩本来就不合适,何况我也不喜欢他,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朋友同僚罢了。”
“可是母妃觉得你们或许合适啊。这孩子一腔赤诚,又重情义,你这些年一直领兵在外,这肩上的担子,更是压得你不敢喘息片刻,这孩子很是热闹有趣,有他陪在你身边,定然能让你活的轻松肆意些。他不过只比你小几岁,若他真的也对你有情义,你们又有何不可呢?何况那文远侯府也是祖上的功勋,世袭的富贵,文远侯虽老谋深算却也不失忠正风骨,一旦你宁王叔返京称帝,这文远侯便是肱股之臣,你嫁给他程世子也不算亏。”
“母妃,你这都想哪去了?你莫不是从离京时就开始盘算起这程世子了?”
“曦儿,我看这孩子真的挺好,我瞧他看你的眼神,总觉得他像是有些中意你啊,万一你们合适呢?”
“哎呀,母妃,我和他不合适,真的不合适,我俩也是不可能的,以后此事还是不提了吧。”
嘉懿帝姬就这样回绝了玉贵妃的一番撮合。她实在想不通,母亲怎么会觉得他们俩合适?他们明明各种不合适。
这段时间,嘉懿帝姬真的只当他是个普通朋友同僚而已,他也只是和她保持着君臣的距离,于她既无任何情意流露,亦无任何越矩之行。
五日后,程弈妥善处理完了峤南谷的所有事宜,赶回了璟州大营,来向嘉懿帝姬复命。
帐内,帝姬正在和许砺还有几名副将正在研究部署璟州地界的用兵布控,程弈待一众副将离开后,才掩着笑意慢慢走进大帐。
看见程弈回来,嘉懿帝姬笑着说道。
“程世子近来在那峤南谷,帮我处理西越交接事宜,一路着实是奔波辛苦了,快些请坐吧。”
程弈笑了笑,坐了下来,帝姬给他倒了杯茶,轻轻放在他的面前,程弈喝着茶,有些不羁试探说道。
“那我这次既帮了帝姬的大忙,帝姬不打算好好表示下对程某的感谢吗?”
“世子不是一开始同我说,你是为了林公爷的嘱托才留在璟州的吗?”
“对啊,我是因为亭松的嘱托不假,可他的嘱托就是让我尽心来帮帝姬啊。”
嘉懿帝姬看着他有些狡猾的强词夺理,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
“好啊,那世子希望我怎么答谢你?”
“起码要请我吃顿饭吧。”
“这个简单,我马上吩咐就是。”
“我今晚不想吃军营的饭,我想吃点特别的…有诚意的…”
“特别的?有诚意的?你莫不是想让本帝姬亲自下厨为你煮汤不成?”
“那倒不至于…何况我猜帝姬你也不会煮汤吧…”
“……”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让帝姬今晚陪我去璟州城吃饭,如何?”
“程弈…你觉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你就说你应不应吧?你刚才可是已经答应了要请我吃饭,那是不是应该要先问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啊,起码这样才算有诚意吧。你可是嘉懿帝姬,这说话要算话的…”
“这些年…我猜…你在京都一定没少挨揍吧!”
“实不相瞒,这些年我还真没挨过揍,因为都是我揍别人。”
“那我现在倒是很想揍你…”
“帝姬,你可不能仗势欺人恩将仇报啊,否则我就去贵妃娘娘那里告你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