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流着泪站在原地看着琴娘带着叶青瑜骑马飞奔而去渐渐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也许叶夫人在这一刻,她早就猜到了这是她和女儿生前的最后一面了。
云江月看着站在原地手中拿着剑挺着肚子不停悲伤流泪的母亲,这一刻,她能感觉到母亲是何等的悲伤无助,她走上前去,试图去拥抱母亲,却发现自己怎样都触碰不到母亲的身体。
她站在母亲身边,开始有些崩溃的看着她,哭着说道。
“阿娘,你怎么了?你快抬头看看我,我是青瑜,这些年,我一直在听阿娘的话,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有好好的活着,你快看看我,阿娘,我已经长大了,你不是还要给我做绣木棉花的鞋子和红嫁衣吗?阿娘,我真的好想你…阿娘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要和阿爹一起来接我的,你说过的…阿娘,琴娘为了保护我,死了,我摔下了围马谷,不小心把你给我的珠钗弄丢了,你是不是一直在生青瑜的气,才不肯来接我…阿娘,你快看看我,看看我…”
林阔看到情绪已开始渐渐失控的云江月在幻境中冲着那个依然站在原地流泪看着叶青瑜离开的方向,却始终无法觉察到她存在的叶夫人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林阔急忙走上前去,不假思索的抱住了她,试图让她从幻境中醒过来。
“阿月,冷静下来,你仔细看看,这一切都是你的梦境,是南柯一梦制造的幻境,都是假的…”
已经情绪崩溃的云江月,听到林阔在自己耳边说出的这番话,却仿佛犹如一根根刺向自己身体的冰冷长箭,她突然一掌将林阔重重打倒在地,又拔出了腰间的银色短刀刺向了林阔,林阔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冰凉疼痛,他看到云江月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旁边的衣衫也开始慢慢被血染红…
云江月直接拔出了沾血的短刀,眼睛有些发红的愤怒指着林阔。
“明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你总说它是假的…”
林阔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红线,大概只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了,若还不能唤醒云江月,怕她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他左手按住腹部的伤口,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往外渗出,他忍着身体剧烈的疼痛慢慢站了起来,走向云江月。
石室之中,晏无涯一直小心观察着昏迷中进入幻境的林阔和云江月的反应,突然昏迷中的林阔极其痛苦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晏无涯急忙走上前去,看了看他手臂上的朝暮线,大惊失色说道。
“不好,有危险。”
他急忙在林阔胸前又扎了几针,试图先让他的伤势平稳下来,他不知道环境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看到林阔突然吐血,大概猜到他定然在幻境中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又看到他的朝暮线快要到达手腕的脉搏处了,突然很着急的看着林阔说道。
“小子,你要坚持住,赶快醒来吧,否则真的会没命的。”
幻境中,突然从远处一阵风吹来,瞬间弥漫来了一片浓雾,浓雾中,叶府的后门消失了,流泪目送女儿离去的叶夫人也不见了踪影……
四周除了风声,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此时早已没了理智的云江月看到一切化为了虚无,她像是一只迷途的小鸟,被困在这团团迷雾之中。她手里拿着那把滴血的短刀,四处张望着,眼睛里充满了害怕恐慌。
“阿娘…阿娘…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你了?阿娘,你在哪里,你快出来,不要丢下我,青瑜害怕…”
林阔忍着腹部伤痛,穿过了层层迷雾,出现在了云江月的面前,他还是很温柔笑着看着她,说道。
“阿月,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云江月看了看自己手中带血的短刀,又看了看他腹部正流血的伤口,她突然哭了起来,流着泪,拿着刀指着林阔,崩溃说道。
“为什么?我为什么越是想留住的,都留不住?我这些年一直好悔啊,为什么当年我要离开阿娘,为什么我没有陪她一起去找阿爹,如果我能留在她身边,或许阿娘就不会死,我也不用一直总在梦里盼着有一天阿娘阿爹会来接我…”
林阔看着极度痛苦自责的云江月,认真说道。
“阿月,即使你当年陪在你阿娘身边不离开,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你阿娘她一定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才会选择送你离开,你不必总把自己一直困在这种悔恨中去折磨自己,叶将军和叶夫人若在天有灵,他们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不,不是这样的,你在骗我…”
林阔看着已经神智错乱的云江月冲自己自己哭着摇头不肯相信自己,他放下了自己那只一直捂着伤口沾着血迹的左手,眼神坚定的看着她,靠近了她。
林阔轻轻从她手中拿过来那把带血的短刀,丢到了地上,左手扶住她的头,看着云江月泪流满面的脸,他闭上眼睛,温柔吻了上去。
大概是林阔这突然始料未及的举动,云江月也是没有想到,一时愣在那里。此刻她任由林阔温柔吻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睛,泪水滑落下来。
片刻后,林阔停下来看着呆住的她,说道。
“阿月,你可清醒了?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骗你了吧?”
此刻四目相对,云江月只看着他没有说话,而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变得安静下来,随着浓雾越来越重,他们都渐渐被包裹在了浓雾之中,慢慢消失离开了幻境。
随着晏无涯石桌上的那炷香最后一点燃尽掉落,石桌火炉上的药罐里也渐渐没了热气,他们两人手臂上的朝暮线也到了手腕处,随着林阔缓缓睁开了眼睛,晏无涯像瞬间松了一口气,高兴的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笑出声来。
林阔还是能感觉到腹部的一阵疼痛,只是没有伤口,只是刚才幻境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转头看了看云江月,发现她依然双目紧闭。
晏无涯先看了看云江月手腕处的红线,发现已经消失了,林阔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处,发现那朝暮线也没有了踪影。晏无涯朝他慢慢走了过来,见他这副神情,安慰的解释道。
“你这小子不用着急,她本来就中了南柯一梦的毒,怕是还要再昏睡上一个时辰才能醒,且让她睡着吧,不用担心了,她没事了,镜花水月解了南柯一梦的毒,你把她带出幻境了。不过我有一事想问你,你刚才在幻境中可曾受了严重的伤?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吐血呢?”
林阔想到定是云江月在幻境中刺他的那一刀,大概是因为心脉之处连着朝暮线的原因,才会引起吐血的反应。林阔笑了笑,看着晏无涯,说道。
“不过是突然在幻境中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的缘故吧。”
“哼,摔了一跤能把自己摔的吐血?你怕不是从百丈崖上摔下来的吧。”
听到晏无涯在挖苦自己,林阔只笑了笑没有说话,晏无涯看着林阔,示意他先坐起来。
“刚才你吐血时,我为你诊脉了一下,发现你体内竟有醉黄泉的瘴毒,不过这残毒也不是很重了,想来是有人用内力帮你清除了一部分。我且问你,你怎么会中了醉黄泉的瘴毒呢?”
林阔便将自己少年时参加围猎误入一片瘴气树林的事讲给了晏无涯,晏无涯听完说道。
“你怕不是有事得罪了风满楼了吧。这醉黄泉虽然在江湖上也不算是很难得到的毒药,但看你体内这股醉黄泉的纯度分量,怕是风满楼的人下的手,我这些年就喜欢研究世间毒药,所以我能断定这种等级的毒早些年都被秘密掌握在了风满楼的手里。”
“风满楼?”
可当年中毒那年也不过年少,怎么会得罪风满楼呢。想到这里,林阔也是有些疑惑,他这些年一直怀疑是京都之人给他下的毒,难不成,京都之中早就隐藏了风满楼的人。
晏无涯看着若有所思的林阔,笑着说道。
“不过你小子也不用担心,你这次帮我验证了镜花水月可以解这南柯一梦的毒,也算是帮我了却了一个心愿,还算你有福气,今天在这里碰到了我,那我便好人做到底,帮你把体内的瘴毒都清了吧。”
说完晏无涯从柜子上找到了一个黑色瓷瓶,递给了林阔。
“来,先把这个药吃了,稍后我会用内力帮你把毒全部清出来。”
“多谢前辈。”
林阔吃下了药,晏无涯便开始为他用内力清毒。在其背后,晏无涯为林阔清毒的过程中,有意无意的闲聊问他。
“你小子很喜欢这丫头是不是?”
看林阔没有回答自己,晏无涯看着他随即大笑了起来。
“哈哈…也算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不过我看你小子要喜欢这丫头,怕是以后也免不了麻烦,就外面你那位气势汹汹杀手头子的大舅哥,样貌武功都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也喜欢这丫头,估计就他那关你都过不去…”
“感情的事不就是要去求个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吗?又不是其他旁人能说了算的,不是吗,前辈?”
“嗯,不错。你小子说的有道理,还算你有种。话说回来,等到了老夫这把年纪,回头看,还是羡慕你们年轻人啊,喜欢便去争取,这样才能不留遗憾啊。”
林阔笑了笑,突然打趣问道。
“我看前辈心中应该一直也住一个人吧,你选择留在这后山十几年,听起来像是因为之前和那虞夫人的赌局,我看前辈如今也不像会挂念计较江湖名望的人,若真是因为那赌局,怕是几年前你凭借这镜花水月便可以赢了虞夫人了吧,我想大概就是因为她吧?”
晏无涯突然大笑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
“都过去啦…那不过都是年轻时候,整天斗气无知做下的蠢事罢了…”
“前辈难道此生都不打算和她捅破那层窗户纸吗?”
晏无涯听到林阔的话,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哀伤,片刻,他同林阔轻声讲道。
“算啦,现在这样也挺好。多年前,我曾因为制毒炼毒,一时对她说了狠话,害她走火入魔差点丧命,此生已经伤了她一次了,原是我配不上她,不想也不该再去伤她第二次…”
林阔只安静听着没有再说话,不一会,晏无涯说道。
“罢了,何必再一直斗气下去。小子,我想拜托你帮我个忙。”
“前辈请讲。”
“等你们下山之时,请帮我把前面柜子第二层的那个雕花木匣里的信交给她吧,然后顺便帮我给她说一声,以前的事是我太固执了。”
林阔想到许是自己刚才的话让晏无涯有所触动,他才决定同薄二姑娘薄灵讲出这些话了。其实从一开始,林阔看薄灵对晏无涯针锋相对的态度,便察觉出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有些不同寻常。
林阔笑了笑,继续问道。
“那前辈为何不亲自当面告诉她你的心意呢?”
“哼…老子一把年纪了,比她兄长都大两岁,她不过是一个比我小了七八岁的臭丫头,还让我拉下老脸去给她道歉吗?你又不是没看到她刚才那副张牙舞爪恨不得想砍死我的样子,这以后要是一旦传出去,江湖上都知道我竟然怕一个女人,我一个西越江湖的高手,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林阔听到晏无涯的这通解释,哭笑不得。实在想不到,这个西越国的江湖高手性情竟是如此怪诞不羁。
“好,前辈,这件事我会帮你做到。”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这丫头的。我虽然帮她这次解了南柯一梦的毒,但她体内的寒山祭还是会有可能造成内力反噬,我这些年翻阅医书,也研究过一些记载内功心法的禁书,曾在几本江湖秘闻中发现了有关克制寒山祭内力反噬的记载,上面提到寒山祭的心法并不是完整的一部,曾经创作这心法的前辈也是个怪人,几百年前,他无意从海外获得了一本早已失传名叫绝光七录的武功心法,研究了数年终于从中领会了深意,便创作了两卷心法,他给上卷取名叫寒山祭,下卷叫悲空山。在之后的几百年,这片江湖武林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浩劫,慢慢江湖上便只知寒山祭,而不知悲空山了。前段时间,我才慢慢查到,下卷悲空山可能被一直藏在了西越国清水城的普戒寺中,待你们下山后,不妨去找一找,如果能找到,便能帮助她化解寒山祭的内力反噬了…悲空山是比寒山祭还要深厚的内力,它不仅可以化解寒山祭,还能彻底融合寒山祭的内力,最后会修炼成一种世间至柔至刚海纳百川的内力…这种心法于普通人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这丫头她既然能有如此机遇悟性可以修炼成寒山祭,我想若她能得到下卷悲空山,或许她也可以悟出其中深意。关于悲空山的一些记载,都在最上面的那个木匣子里,我整理成了册子,下山时便把它带走给这丫头吧。”
林阔实在没想到,此次无相山之行,竟会有那么多的收获。晏无涯初见面时,是个那般冷酷绝情不近人情的怪人,不承想,他面冷心热,竟是个如此怪诞不羁又豁达大度的人。他说自己年轻时干了很多蠢事,可在林阔看来,他这样一个有如此修为造诣的隐世高手,倒也值得让人敬重。
“我都记下了,多谢前辈告知我这些事,晚辈不胜感激。”
大概晏无涯用自己的内力帮林阔疗伤了大半个时辰,随着林阔吐出了一大口黑血,晏无涯才看着他点点头结束了清毒,又给林阔把了下脉,欣慰说道。
“哈哈…没事啦,毒都已经逼出体外了,以后你小子就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瘴毒会发作了…不过从你小子这筋骨看来,你确实不是块练武的材料,否则我都想收你为徒了…哈哈…”
“多谢前辈厚爱,晚辈不胜感激。”
晏无涯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又走到木柜前,从上面的两个木匣里取出了一封信和一本书册,他站在那背对着林阔,盯着书信书册发呆看了良久,又转过身来,一脸轻松平静的交到了林阔手里。
“都交给你了,你小子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放心吧前辈,我都记住了,必然做到。”
晏无涯看着林阔想起身行礼,突然他拦住了他。又随手往石桌上一甩,只见香炉里的香料燃烧着。
“刚给你清完毒,先别起来走动,我点了可助伤势恢复的安神香,你且再休息一会吧。我先出去知会他们一声,省的他们一个个的在门口等着,都快把我这石门给瞧碎了,我想再过半个时辰,这丫头估计就会醒来了…”
林阔笑了笑,晏无涯看着林阔点了点头,便打开石门出去了,随后石门又被紧紧关上了。
此刻石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而此刻林阔哪里还有心思休息,他满心满眼的关注着还在昏睡的云江月,期待她再次醒来的那一刻。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江月缓缓睁开了那双已昏迷了许久未曾睁开的疲惫双眼,大病初愈的她看了看这四周,发现自己从一个陌生的石室中醒来,她转过头来,却看到林阔正在一旁温柔的看着自己。
“阿月,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