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一堆篝火在活动室角落的位置熊熊燃烧着,上面架着烧水的大锅。水刚开不久,白茫茫的热气氤氲出来,驱走了窗外吹进来的寒意,让整个世界显得有些朦胧与虚幻。
杨帅站在属于他的高台上,表情悲愤,言语激昂。杨帅手里抓着的,是林城最后的血衣。
是的,林城永远留在了二楼,带回来的只有他那件被血染红的破衫。而这件破衫,将被高高挂起,挂在活动室的墙壁上,永远留给后人去缅怀与纪念。
不过在这之前,它需要先配合杨帅进行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讲。
洛羽坐在台下,坐在靠窗边的位置。
也许是风太急雨太大的缘故,洛羽听不清杨帅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壮怀激烈,看着他鞠躬道歉。
不知为何,洛羽就想到了滕云。
没有血衣,也没有被提及,滕云甚至没有资格成为鞠躬道歉的一部分,她只会默默无名,融入在这悲壮史诗的残影之中,带着她肚子里那甚至不曾感受过一分一秒世间美好的小生命。
洛羽又望向台下。
哔哔啵啵的火光跳动着,映出每一张激昂亢奋,或深沉缄默的脸。
其中有和自己一同看着滕云走向死亡的守护队同伴,也有往日里和滕云有说有笑的后勤队女孩。
他们也许什么都知道,也许什么都不知道,相同的是,没有人能够说出来。
洛羽也不行。
这种感觉很糟糕。
就像是回到了楼梯口的那一刻。
所以洛羽不敢再多看,所以洛羽把头转向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焰没有温度,却能恰到好处遮住视野。
火红,炽烈,空洞无物。
一盏油灯照亮了书桌。
一道孤独的身影坐在桌前,纤纤素手翻动着眼前的册子。
这是601房,是后勤队的办公室。
今日送来的物资已全部登记在册,又计划好了分配。可姚薇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重新坐下来,整理着过往的记录。
渐渐地,姚薇翻书的动作慢了下来,身体也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怎么了?”身后传来秦幽幽的声音,却是她四处找不到姚薇,便寻着门缝的灯光寻了过来。
“幽幽。”姚薇的声音很是低沉,带着些许颤动,“幽幽,滕云和李老……他们去哪里了?”
笑容凝固在脸上,秦幽幽本已搭上姚薇肩膀的双手也垂了下来。
“秦保国一直在寻找的母亲,曾经是基地的一员,对吧?”
“我在过往的记录中见到了许多陌生的人名。他们都去哪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姚薇低着头,可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力。
“阿薇……”秦幽幽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房间内陷入沉默,只有杨帅的声音随风远远传来,又透过没有闭合的房门闯进来,混在风雨声中含糊不清。
一点烛火飘摇。
胡惠也坐在书桌前。黄色的烛火映着苍白的脸,宽松的衬衫有点歪,露出一边粉红色的肩带,可胡惠浑然不觉。
胡惠手上,握着一页纸书,因为手指太过用力的缘故,纸张的边角多了些褶皱。
这是一封遗书。滕云留下的,秦幽幽转交给了自己的。
身后不远处,小南瓜四处追逐着他亲爱的小皮球,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对于年幼稚嫩的小南瓜而言,这不过是又一个美好的夜晚,虽然留着胡子的小叔叔和大着肚子的阿姨没有来陪自己玩。
跑到胡惠身边时,小南瓜看到了在风中飘忽不定的火光,也听到了外面走廊传来的哄闹声,于是仰起头大声喊道:“妈妈!”
没有回答。
小南瓜又跑近了些,抱住了胡惠的大腿,朝胡惠大声喊:“妈妈妈妈!”
依然没有回应,小南瓜皱了皱眉头,好奇地看着母亲,却见母亲神色严肃,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见字如晤。这些天承蒙姐姐照顾良多,不胜感激……”
遗书的开头,娟秀的字迹写着感激的话语,胡惠却只觉心下黯然。
自己算什么照顾良多,不过是每日一起聊些孩子的事情,传授些生孩子的经验罢了。倒是滕云,明明大着肚子,却还帮自己看护着小南瓜,给小南瓜做各种小玩具,带着他做游戏。前几日小南瓜屁股上长了些红点,还是滕云将自己的修复膏送给了小南瓜。
“昨夜腹中疼痛,至今晨方停歇。惊觉胎心不复跳动,想来宝宝也知世间疾苦,不愿在此停留。有缘无分……”
胡惠皱起眉头。
“宝宝已死,我的心也随宝宝而去……”
胡惠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将遗书翻来覆去看了六七遍,胡惠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滕云向来很少用宝宝两字,倒是昵称小冬瓜喊得多一些。
胡惠又仔细看了眼遗书上的字迹,突然从桌上弹了起来,几步跑到床头,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翻开,上面是满满一页各种风格的名字。是那天两人讨论小冬瓜命名的话题时,滕云在胡惠的笔记本上信手涂写。
胡惠望着那娟秀中带着些许灵气的小楷,心中波澜起伏。
字迹与遗书全然对不上!
胡惠又想到文中提及的胎心,那是需要在医院用仪器才能听到的,孕妇能感受到的只有胎动!
“妈妈!妈妈!怎么了?”小南瓜还在扯着自己的衣角,甚至开始顺着自己大腿向上攀登。
门外夜传来秦保国疯疯癫癫地呼喊声:“妈,你在哪里啊妈!”
胡惠突然觉得有点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