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詹夫子敲定护送他回琼州的日期后,穆浅染便带着小家伙告辞了,至于后面护送詹夫子回琼州的章程,便由钟叔他们去操持。
“爹爹,你刚刚和夫子聊什么啦?”
回去的路上,小矮子穆子修,牵着自家爹爹修长的手指蹦蹦跳跳地问。
“聊我们崽崽后面的课程安排啊。”黑心老父亲笑眯眯地开始了恐吓日常。
Σ(⊙▽⊙"a!
上一秒还整整跳跳的奶娃子,直接上演了一出笑容消失术。
“爹爹你看!”小家伙指着边上的小路,“那有一只狗!”
“不看。”
“……”
如此这般,等回到穆家时,穆子修已经成功蔫儿了,看得陈君等人疑惑不已。
出门前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垂头丧气的?
不过他们也没有时间多去在意,毕竟接下来可有的忙呢。
钟叔要调集人手去保护詹夫子,飞星和纤云则是又开始收拾行李了,方才陈公子说了,再过几日先生就要领着他们住县学里去了。
至于陈君……
“来,给为师复述一下,今日你在县学都学了些什么,或者说一说你的感悟,以及……是否明确了接下来的目标?”
继穆子修之后,陈君终于也喜提了自家先生的死亡三连问。
第一个问题倒没有什么难度,毕竟过目不忘的底子摆在那里呢,只要稍加润色即可。
第二个嘛……嗯,倒也好说。
最最苦恼的,便是第三个,接下来的目标?
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助力自家弟弟成功复国,陈君也从来没有想过的要有其他的目标。
只是想到那日自家先生说的话,以及这半个月来跟在先生身边见到的人和事,又提前被点点拨了一番,陈君自然和先前的不太一样。
“先生,陈君不才,这一生只想助师弟一臂之力,若是来日,师弟已经不需要我了,便舍去所有,去看看这大好山河罢。”
这是他这些日子能想到的自己还有些兴趣的事情。
只可惜,穆浅染对于他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思是,为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教了你这么久,最终你只想到一个远走他乡来应对可能遇到的困难?”
显然,陈君会有这个想法,主要的原因便是担心日后自家弟弟对他忌惮。
但穆浅染却觉得……
“你是瞧不起你家先生的实力?还是瞧不起你家师弟以后的容人之量?”
恰逢此时,已经洗香香准备来喊自家爹爹的穆子修从门外探进头来。
小家伙其他的没听到,就听到自家爹爹说的“瞧不起你家师弟”七个字,当即就生气了:
“师兄,你居然瞧不起我?!”
脊背一凉的陈君:……
“你太过分了!”小家伙“噔噔噔”跑近,叉着腰站在他面前,气呼呼道,“你说!你瞧不起咱什么?”
说完,又有些委屈和心痛:“早知道就不给你糕点了!你还我!”
早已将糕点碎末吃进肚子里的陈君:……
“就是,你师兄真是太过分了!”穆浅染也跟着拱火,“他居然因为担心以后你不喜欢他,就决定等你长大后,一个人去外面流浪。”
陈君:??
上一秒还气呼呼地穆子修:啊?
“那、那倒也不、不用去流浪……吧?”小家伙期期艾艾的。
“对啊,我刚刚就说了,我们家修修崽的肚里可是能撑船的,怎么可能会因为不喜欢自家师兄,就把人逼着得去流浪?这明显就是在瞧不起你啊!”
“就是就是……”小家伙连连点头,又低头摸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
小脑袋瓜里已经开始想象起一艘小船在肚子里飘呀飘~荡呀荡的。
“咿?所以崽崽你真的不喜欢你师兄啊?”穆浅染反手就是一刀。
“……”
“……”
师兄弟同时沉默。
“也、也不是……”小家伙扭扭捏捏地,“谁让师兄之前骗崽崽,还骗了整整——十一次!”
穆浅染瞬间无语,好好好,果然是皇家独有的记仇基因,都几个月了,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师兄错了。”陈君蹲下身,再次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显然,即便是聪慧如他,也没有想到,那次的哄骗竟是给自家弟弟留下了这么深的记忆。
“……”小家伙眨了眨眼,似是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低头往自家爹爹那边去了。
陈君的神情有一瞬间晦暗,却也没有强求,只是缓缓起身。
穆浅染将蔫哒哒的小家伙抱进怀里,也不说话,俨然一副“你们师兄弟的事情为师就不插手”的独善其身。
“师兄。”穆子修拿起桌边的一张纸道,“其实子修已经不生你的气了,但是……”
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将纸捏成一个团:“但是就像爹爹之前教崽崽的,有些事情,就算已经很久很久了,难过的人心里还是会这样皱巴巴的。”
穆浅染一怔,看着小家伙白嫩嫩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深意,却还是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听着。
“所以师兄,你再等一等,你等等崽崽,等就心里不皱皱的了,就还是和你天下第二好,不要一个人去流浪,好不好?”小家伙一脸认真。
听到这话的陈君只觉得心里一颤,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意:“好。”
旁观者穆浅染:……奇怪,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兄弟俩像是霸总文学里的追妻火葬场?
也不对,按照这个情况,小家伙再这么虐自家师兄,以后怕就是他要追……
摇了摇头,穆浅染赶紧将脑海里的离谱想法甩飞。
“爹爹,你怎么啦?”
感应到老父亲动作的穆子修仰脸,一脸疑惑地问。
“哦,爹爹是在想……”穆浅染一脸“和善”的笑,“刚写到一半的信被揉成团了,要怎么向崽崽索赔。”
!!!
肉乎乎的小手掌瞬间张开,已经皱皱巴巴的信纸也跟着落了地,小家伙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然后……
“爹爹,天好晚了,崽崽要去睡觉觉啦!爹爹晚安~~~”说着就要一骨碌下地。
只可惜,穆浅染并不准备放过他,提溜着小家伙的后领便道:“三篇日记。”
“好的爹爹……o(╥﹏╥)o”
等小家伙蔫儿着离开书房,师徒二人才捡起先前的话题。
“你知道上一任暗卫首领的真实身份么?”穆浅染问。
陈君一愣。
“您的意思……”
“你若是真的不想引人注目,就换一种方式帮助你师弟,暗卫首领和天子的关系也确实更加牢靠,不过嘛……”穆浅染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摊平了那张先前被奶娃子弄皱巴了的纸道,“我不是很建议你走这条路。”
“为何?”
“一来,我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学了一身本事,最终却只能隐在暗处做影子,当然,如果这个影子能创造出极高的价值,我也不会阻拦,可暗卫这个身份,只会埋没了你的天资。”
这话,穆浅染说得极其笃定。
“你自小跟在先帝身边,受皇家大儒的悉心指导,小小年纪便已经开始秘密帮着先帝批阅那些不是很紧要的奏折,
再后来,先帝在明知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的情况下,还是让钟叔带着你和你师弟离开,他对你寄予的厚望,想来你也已经从钟叔那里知晓了。
这样的情况下,不论是未来是要孑然一身去浪迹天涯,还是隐在暗处做你师弟的影子,都是在埋没你自身才能的同时,也愧对了你父亲对你的栽培,不是么?”
“可……”他的身份确实十分敏感。
他在皇宫中长大,皇室亲情的薄弱他早已感受到,所以,他不敢去赌,即便……他的师弟如今如此的软萌懂事。
可以后呢?
他甚至想要问自家先生,为何能如此自如地收拾自家师弟,真的不怕日后翻旧账么?
“所以我才说,你在瞧不起我和子修。”穆浅染起身,似是不准备多说什么,只是在路过时拍拍他的肩膀道,
“有些事情,担心是无用的,说好听些是未雨绸缪,说难听些,便是杞人忧天,过几日,钟叔会正式询问你的意见,你回去好好掂量下。
衍书,你的战场不该在皇室,也不该在你师弟身边,应该在更加广袤的土地,应该在更加广阔的天地,更应该在……
每个需要你的地方,为师希望,你能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一个单薄的天子嫡兄,或是……反贼后人。”
说完,穆浅染便离开了,将书房留给这个还在拧巴的少年,十四岁,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一个初中生。
在这里,却必须要开始明确自己的志向,要知道未来的路往哪里走,毕竟这个时期的人……可没有后世的寿命长,时间宝贵着呢。
吧嗒。
直到书房门被飞星小心关上,陈君也没能回过神来,脑海里、胸腔中……都是先生的那句“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价值”。
属于他自己的……价值?
他能创造的价值是什么?
保护弟弟?
不对,那是作为兄长的职责,而作为陈君,或者陈君何,亦或是……南启的已故大皇子沐宪,他能创造的价值是什么?
皇室中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享受的,只要不起兵造势,不作死,基本都是能安稳地过完余生。
那他呢?
他也想这样么?
陈君缓缓在自己的书桌前落座,看着桌上一应俱全的笔墨纸砚和一摞厚厚的书籍,心中的声音越发坚定。
不是的,他不想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以前,他想从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手里接过军权,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宁,更想守护南启百姓。
现在,他的身份变了,也不适合手握大权,但那份护国、护民之心却并没有消失。
这,算不算是他的目标?
看着正在跳动的烛火,陈君想要起身去寻先生再请教,但……
还是再想想吧,不着急,等想清楚了再去寻先生。
这么想着,陈君便缓缓起身,等推开书房门时,心中竟是又清明了几分。
踱步回房时,他看着周边的景色,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也松快了许多。
也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过去的自己,竟过得那般压抑?为何他从来没有感觉到?
还能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某个记仇又爱折腾自家师兄的奶团子啦!
“爹爹,师兄还要‘易某’多久哇?”
主卧的榻上,小家伙抱着咕噜噜滚进自家爹爹的怀里,一脸苦恼,“今天师兄好像很难过,崽崽以后是不是不能再欺负他了?”
“唔……”穆浅染沉思了下,正要给出答案呢,就听小家伙那已经有些游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不欺负师兄,师兄一闲下来,是不是又要‘易某’啦?”
“那就继续欺负吧,反正你师兄疼你,肯定不会跟你生气。”穆浅染也不知道那个已经有些抑郁的孩子啥时候能想通。
“可是……可是……爹爹你……说过……如果不好好保护感情……就算是亲生……的兄长……也会寒……寒心的……”
“那崽崽你自己看着办,爹爹相信你肯定可以的!”
穆浅染低头,啃了口小家伙的脑门,声音轻得像羽毛:“晚安,爹的好大儿。”
“爹……爹……晚、晚安安~ZZzzz~”
很快,屋内便响起了小家伙绵长的呼吸声,穆浅染的嘴角亦是忍不住带了笑和傲气。
这样养大的孩子,她就不信还能变成暴君?
当然,外在因素的也得考虑到。
比如多到数不清的好友,比如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们,再比如……永远对他没有威胁的左膀右臂。
这也是她这段时间逮着陈君收拾的原因,这孩子从小就以为自己寄人篱下,虽住在皇宫里,却因为宫里的各种腥风血雨,而不得不牢记自己的身份,不敢逾矩一步。
便是那些奏折,也是在先帝的强硬要求下,才敢接手,甚至一度担心会让自己的姑父忌惮陈家。
好不容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又开始担心自己的何去何从,不仅自己不敢争不想争,还害怕别人以为他要争,如此天人交战的心理,如何能不出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