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愿意一试!”
苏东山躬身行礼,随即开始思索“水”之道理。
屈夫子神色不变,抬头看月,似在等他答案。
苏东山正要开口,瞳孔陡然一缩。
他这才注意到船下平湖上不断浮现诸多“前辈”于江水之畔祭祀、祷告、施法的情形。
一幕幕场景都与“水”有关。
而这些人最后的下场都是被江水淹没,堕入江水之中。
其意不言而喻,不成功,便成江水中不知多少尸体中的一具!
苏东山差点破防,这他娘的是“有一点危险”?
果然,读书人撒谎更要人命!
水面开始有了涟漪。
一圈圈,一层层,似苏东山此时的心境。
又像是催促。
“何为水……”
《字说》上说:水,中有微阳,象众水并流。北方之行。亦有准之意也。
中有微阳很好理解。
“水”字寓意众多大小水流合并为一条居中之“河”。
因其有“微阳”,故能承载至阳的浩然气。
“北方之行”是说水是北方之属,所以有五行属水的圣兽玄武在北。
“准”则意为水无风无波时的“水平”。
这些他很熟悉。
当然,屈夫子也熟悉。
答这个,老生常谈,不可能从屈夫子手中修出“水”字。
唯有对水的理超越屈夫子,才能成功。
可屈夫子已经修出“水”字数千年,浸淫日久,更以“水”字独战三部正神,对“水”的理解到了何种地步,难以想象。
好在屈夫子有意让道,并为他化出一片充斥水之气息的小天地,水汽之浓郁,相信世间无出其右者。
沉吟许久,苏东山缓缓开口:
“水,柔也,故‘水’字形婀娜如波。然水柔中有刚,中有一‘直’为阳,也是‘水’的主干。
‘直’左右笔画象形,可为山、支流、湖泊、土地。
‘水’出于山,居高俯下。
支流、湖泊汇涌入主脉,奔流而下,灌良田、冲沃野,一往无前……”
苏东山每说一句,船下的就会多出一道波纹,与先荡起的波纹撞在一起,撞起浪花无数。
同时在他周围还会幻化出对应的气象。
他似创世神,似造物主,创造一切与水有关的信息。
苏东山说得越多,心底越震撼。
这不等于是屈夫子将他所知道的“水”字之道尽数演化?
山川河流、湖泊沃野,如何形成,何种形状,都在遵守“水”的规则。
可以确定,即便自己修不出“水”字,单以这些随心演化出的气象,就够他消化的了。
之前他想着丰富本命飞剑镜花水月造出的幻境,用的法子是观想、想象、模拟,力求真实。
却逃不过“模仿”。
可此时此刻,他是以“水”为准绳,来理解天地间的一切。
这么一来,再造幻境时,肯定就多了真实的东西!
苏东山继续说“水”。
“水动有纹,可知天地间有风。风助水纹堆叠成浪,浪花堆卷……”
水面果然堆叠出浪花一朵朵,一下拍散不少水面原有的浪花。
“江河湖海、雷雨滂沱、温凉旱涝……皆是‘水’!”
苏东山说得越来越快,小天内变化也越来越快。
天顶明月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云蒸雾绕,电闪雷鸣,继而大雨滂沱。
身侧是百川汇流,浪涛如潮。
下方,不知何时依然出现了汪洋叠浪,大地坍塌,恰如洪水末世。
此时,
苏东山正在承受风雨洗礼。
只因他说出了“风雨雷电皆有‘水’属”。
眨眼间,他又被浪花、雨水、露水、浓雾、霜雪冰雹等天象依次洗礼。
极致的恶劣天气让他一会风吹雨打,一会冰雹加身。
反观同处一船的屈夫子却是不受一丝影响,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月光。
即便如此,苏东山却没发觉本命字鱼有摇头摆尾,吞吐天地异象的痕迹。
没有天地共鸣,自然也就无法修出本命字!
“不应该啊。”
苏东山暗暗皱眉。
之前他说“君”、“音”、“酒”时,很容易就引出了天地共鸣。
这次说“水”直比前三个加一起都多,却还没修出来!
是因为自己没道出“水”字真意,还是因为有屈夫子?
难道是屈夫子对水的理解已经顶天了,能高过天庭主神了,所以后人无论如何也修不出来?
因为苏东山的沉默,小船周围的风浪已经重新掀起,看着就要将他连人带船吞没。
或许下一个浪头砸下,苏东山就跟先前看到的那些“前辈”们一样了。
屈夫子终于看向他,目光仍旧平静,仿佛是苏东山在他眼里与之前那些人一样,没什么不同。
甚至苏东山此刻都怀疑“屈夫子有意让道”这个想法是错的……
等等!
苏东山猛然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屈夫子除了问出“何为水”之后便再未开口,只是旁观。
没有说明,没有解释,没有辩驳……
明白这一点,他眸中陡然射出骇人的光,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水利万物而不争,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
水近乎道!”
说完,他直直看向屈夫子。
屈夫子猛然抬头,目中精光如雷霆蜿蜒。
小天地内幻化的异象像是瞬间失去了继续演化的力量,变得扭曲,旋转。
似炫目的流光,又似抽象派所作的星空。
绚烂多姿!
这些极致炫目的色彩又在一瞬间归于黑,归于一点。
此点如墨,又似水。
自天而下,里面多姿色彩又化出诸多色彩、万物……
直到这些如雨砸在苏东山的身上,天地俱籁……
苏东山被定格在了原地。
唯有目光、思维跟声音不受约束。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变得极为安静。
就连他体内的三花也停止了跟水族的玩闹,目光炯炯地抬头看天。
所有的存在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苏东山明白,方向对了!
现在只差临门一脚。
踹对了,他将再得一字!
踹错了,“水”字将与他失之交臂,自己也将成为江水下的一只枉死水鬼!
性命攸关,不由他不慎重。
苏东山细细回想,刚才所说,参考的是华夏道家老子学说,要说不一样,也就是把水说成了“近乎道”才引出如此变化。
“我明白了!”
他猛地抬头,声音郎朗,充满无穷自信,“水近乎道,是因其有形、有色。
褪去形与色,水就是水,不因形色变化而变。
恰如道,不以外变而内变,故水即是道!
如君子处世不争,雷霆不惊,风语不改……”
“水即是道”一出,天地静籁的场景终于有了变化。
天地瞬间复归清明。
明月,高山、舟船。
船下有船。
恰如邓鸣教他作画的那样——以他物留白,挤出水。
果然,
清风徐来,山高月小。
屈夫子已经不在船上。
苏东山身上的沧溟生潮珠光泽悄无声息黯淡了大半光辉。
头顶,磅沛的水气从天而降,如天河倾泻。
水形蜿蜒,隐约可见其形成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