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穿肠。宋江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他死到临头是否后悔呢?想必答案是肯定的——他应该是后悔了。但悔之晚矣!
或许,他未必这样想。也许,一个痴迷当官的人,就像一个色鬼,真的会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豪情逸兴”。一个官迷,你摘了他的乌纱帽,比割了他的脑袋还痛苦。对,楚州宋安抚也许不幸而被言中。
曾子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但我的宋大哥自知时日不多,却未见其“善”,反而在临死前赶时间害人。想把我这个爱惹事的刺头李铁牛连夜招去,准备也送我最后一份厚礼——一杯毒酒,陪他同赴地府,以免我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再去哨聚山林,坏了把他宋大人的“一世清名忠义”,甚至再被我连累,被朝廷责任倒查,追夺了他朝廷命官的身份。这就是宋江一生的责任——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以害死梁山泊好汉为己任。孜孜以求,死而后已。
几经战事,我李铁牛战而未死,被任命为润州都统制。有人问我,这官有多大?如果我说,就是个临时工,肯定没人信。其实,宋徽宗宣和年间,因为宋辽、宋金战事频发,朝廷在作战时,从各将官中选择一人,授给都统制名义,以统诸将,权任在安抚使之上,但系临时派遣,并非官名,兵罢即卸。也就是说,我的这个润州都统制也就是个战时的临时工。有战,则统诸将;无战,则什么都不是。
我这个战时的临时工,人还未老,但已经和老年人患上了同一种病:只要闲下来,就总是回忆往事,总是想起离去了的70名梁山泊头领,想起他们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就想流泪。但血在战场上流多了,泪就会流不出来。于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一日,正与同僚饮酒聊天,手下门卫传报,润州来客,说是楚州安抚使宋大人差人请我这个润州都统制赴宴议事。
“赴宴”?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我知道,宋老大即将赴死之人,但害我之心不死。我早知道必有这么一天,心中早已有了对付之策。
我对手下说:“哥哥叫我,必有要事,我去去就来。”然后,安排好工作上的事,便带一队得力手下直奔楚州,径入州治,拜见楚州安抚使宋江宋大人。
宋江说:“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吴用军师,武胜军又远;花知寨在应天府,又不知消息。只有兄弟你在润州镇江,离得较近,特请你来商量一件大事。”
我说:“哥哥,什么大事?”
宋江说:“请你饮酒。”
隔州邀约,不是仅仅请我饮酒这么简单吧?
说完请我饮酒之后,就请我进后厅,见杯盘现成。看来,毒酒已斟好,就等着我饮下。然后大幕落下,全剧终。这就是个思路。就像楼房的设计图,图纸设计好了,就等着工队进驻施工了,然后便大功告成。
宋江就是这张图纸的设计者,也是这个工队的唯一施工者。也就是说,设计图纸的和工队施工的加起来只有一个人。看来,这是他料定只靠他一个人,就能顺利拿下这个工程。这就是我宋江哥哥的自信。
于是,自信满满的宋江哥哥热情洋溢地先敬我一杯,我接过来,随手倒在地上。
宋江疑惑地问道:“兄弟,怎么不喝?倒了做甚?”
我回答道:“哥哥,这一杯便敬给那位初受招安时,因杀贪腐厢官而冤死的军校梁小兵!”
宋江再敬我一杯。我接过来,依旧随手倒在地上。
宋江疑惑,又问道:“兄弟,这杯怎么又倒了?”
我回答道:“哥哥,这一杯便敬给那些在征方腊时阵亡的59名头领兄弟!”
宋江再倒第三杯酒,端起来再敬我。我接过来,依旧随手倒在地上。
宋江又问道:“兄弟,这杯怎么又倒了?”
我回答道:“哥哥,这一杯便敬给那些在两场战争中,先后死去的几千士卒兄弟!”
宋江再倒第四杯酒,端起来再敬我。我接过来,依旧随手倒在地上。
宋江又问道:“兄弟,这杯怎么又倒了?”
我回答道:“哥哥,这一杯便敬给那些战争前后病逝的、坐化的11位头领兄弟!”
宋江再倒第五杯酒,端起来再敬我。我接过来,依旧随手倒在地上。
宋江又问道:“兄弟,这杯怎么又倒了?”
我回答道:“哥哥,这一杯便敬给那些像殷天赐一样,在梁山泊大大小小的争斗中,先后被无辜滥杀的平民百姓!”
宋江似有觉察,再倒第六杯酒,端起来,直直地看我,没再说话。
我却主动接过来,笑着举起杯,装作要饮下的样子,突然,脚下打滑,连酒带酒杯摔在地上,碎了。
这时,大门咣当一声打开,四名全副披挂的小将闯进来。对着我行个军礼,说道:“将军,润州紧急军情,叫您速速回去!”
我对着宋江双手抱拳道:“哥哥,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吧!兄弟军务在身,后会有期!”
宋江也双手抱拳,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也许他知道,他的时日不多,后会无期了。这是他一生少有的一次挫败感。且是在粗人李铁牛面前。
我不再管他怎么想,再次双手抱拳,转身。在小将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这个把梁山众英雄带上覆灭之路的宋大哥的官府。
不用问,润州无事。
“润州紧急军情”是我李铁牛提前给小将们安排导演好的一场剧情:我摔杯为号,小将们闻声闯进门来。然后急匆匆禀报润州紧急军情。再然后,宋大哥的“楚州宴”圆满收场。这就是一场戏,导演有两个:宋江哥哥和我。上半场由宋江哥哥导演,下半场由我导演。主演也只有两个:宋江哥哥和我。上半场由宋江哥哥主演,下半场由我主演。下半场再增加四个配角:四名全副披挂的润州小将。
别看这四名全副披挂的润州小将只是些配角,但下半场之所以能成功谢幕,没有他们还真的不行。他们就像天平秤的砝码,别看这些砝码总是放在不起眼的角落,但他们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角色。假如,宋江哥哥设计图纸时,提前把这件事想复杂些,再派些楚州将士上场,参与“楚州宴”的施工,也许,“楚州宴”顺利谢幕,倒下的就是我李铁牛。
所以,日常生活中,我们总是不能小看那些配角。也许,他们才是主导整个社会发展走向的决定性因素。
这使我想起了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故事。春秋时期,有一支军队的主帅,在两军交战伊始,却因被自己的车夫直接拉着冲入敌阵而被擒,成了战争史上的一个笑话。那么,窝囊的主帅是谁呢?他的车夫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主帅呢?
话说武王伐纣,推翻了商王朝的统治,建立的周王朝。周王朝的统治者并没有把商朝的后裔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迁移到现在的河南东部,封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启为公爵,建立了宋国。宋国传到第九代宋惠公年间,周王朝都城镐京被来自西部的蛮族攻破,王朝的统治者在洛阳重新建国,史称东周,中国历史正式进入春秋时代。此后,周王朝对诸侯国的控制力大大减弱,一些不安分的诸侯国国君纷纷称霸,大家熟悉的“春秋五霸”就出自这一时期,而宋国就是当时“五霸”之一。
而后,宋国的公爵之位又传了十三代,到了宋国第二十二任君王宋文公--公子鲍,是宋国前一任统治者宋昭公的弟弟。史传宋昭公暴虐无道,宋国上上下下都不喜欢这个君主。而公子鲍对国民和朝官很优待,经常施舍粮食,因此很受拥戴。传说公子鲍长得很帅,帅到他的祖母王姬都想和他私通,但被公子鲍拒绝。王姬并没有因此由爱生恨,而是全心全意地扩大公子鲍的影响力。她推荐很多能臣辅佐公子鲍,帮助公子鲍广施恩惠。因此,公子鲍的口碑越来越好。不久,昭公外出打猎,朝臣们密谋扶立公子鲍为宋国新君,并杀死了昭公。然后拥立公子鲍为新的宋国国君,是为宋文公。具有拥立之功的华耦、华元、公孙友等人都成了宋文公的重臣,帮助宋文公治理国政。但宋文公刚刚继位,晋国就以文公得位不正为名,联合卫国,陈国和郑国几个中等强国讨伐宋国。这个华元只身来到敌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晋军主帅,退兵而回。
不久,趁着宋文公刚刚继位,楚国也萌发了挑事儿的念头。公元前606年,宋文公继位的第四年,楚国撺掇郑国攻打宋国,想要坐收渔利。为了抵御郑国的军队,宋文公让华元做主帅,带兵出征。两国的军队在今河南睢县南的大棘相遇,战事一触即发。作为主帅的华元,为了鼓舞军心,选择了身先士卒,亲自上阵,开始了和郑国军队的第一场战斗。华元鼓舞军心的策略果然奏效,在主帅的带领下,宋军的士气高涨,抵挡住了郑国军队的进攻。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主帅华元在当天晚上做了一个的决定:为每一名宋军将士发放一份烹制好的羊肉,让军队吃饱吃好,养足精神,准备进行第二天的战斗。但是,华元的车夫羊斟在当天晚上因为有事不在现场,错过了机会,所以没有分到应得的羊肉。作为主帅的车夫,羊斟觉得自己受到了华元的忽视,因此愤愤不平。他想:“君以草芥待我,我以仇寇报之。”华元在羊斟的眼中,就此变成了“仇寇”。所以,到了第二天,战斗刚要打响的时候,让人瞠目结舌的情况发生了:华元的战车车夫羊斟竟然驾驶战车,直接把华元拉到了郑国军队的营地中。主帅华元被郑军被俘,因此也导致宋国全面战败。
据《左传》记载,华元被被俘后,羊斟对华元说:“昨天分羊肉要听你的;今天驾驶战车就要听我的了。”羊斟的这句话,到后来演变为一个成语,就是“各自为政”。“羊斟惭羹”,也成了有名的因小失大的历史典故。
这典故有点长。我不是想讲故事,而是想通过成语故事告诉您,日常生活中,我们不能小看那些配角。也许,他们才是主导整个社会发展走向的决定性因素。
又扯远了。
我刚才说到,由于润州小将们的出现,宋大哥的“楚州宴”圆满收场。兄弟一场,宋大哥无情无义,但我自始至终一句伤感情的话也没有说,就这样平静地告别。我只想给宋大哥最后一个体面的结局:我不点破,您见好就收。
我知道,宋大哥肯定还有几句话要说:“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洼,风景尽与梁山泊无异,和你阴魂相聚。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
说罢,他会堕泪如雨。也许,这次是真的想哭,为兄弟,更为自己。
可是,我是这个平行空间的一个“异数”。因为我的出现,情节略微走偏了一些。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宋大哥的这些话也就没有机会出口。也就不可能有“堕泪如雨”了。
不能“堕泪如雨”,那这点泪您就吞下去吧。梁山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为了您抛头颅、洒热血,您吞点泪下去,不冤!
宋江哥哥您走好!假如有来生,我劝宋江哥哥一句,您还是做个好人吧!做人嘛,还是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的好。
想到宋江哥哥时日不多,我也不怨他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对错自在人心,自有后人评说。
至于他的后事,兄弟一场,我要尽一份绵薄之力。楚州南门外蓼儿洼高原深处,风景异常,四面是水,是宋江哥哥自己择定的葬身之处。按照施耐庵老先生定好的日期:“宋江自与我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是夜药发。”就在明日,我将去送送宋江哥哥最后一程。
朝饮一瓢梁山泊,夜梦一场水浒传。梦醒了,我要在蓼儿洼等候吴用、花荣等人,劝阻他们停止即将到来的殉葬之举:毕竟,人只有活着,才能为百姓做很多事情;死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我还要传信给幸存的弟兄们,老老实实地做个好人、好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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