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顾盛酩是被一阵轻轻的呼唤叫醒的,等他睁开眼时,林离已经开始上菜了。
一旁的老黄牛站在桌子边,不停地哞。
“知道了知道了。”
林离说着端上一盘鲜嫩多汁的嫩草,老黄牛见此眼睛都瞪大了。
看到顾盛酩醒了,林离朝他笑了笑,说道:
“不介意和老黄一起吃饭吧?”
“嗯”。
顾盛酩应了一声,起身拿碗,到一旁盛饭。
等林离端菜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饭盛好了。
见此,林离眼中笑意渐深,轻声道:
“倒是许久没人给我这个老头子盛饭了。”
闻言,顾盛酩轻笑一声,说道:
“等我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在凡间找一处地方,静心修仙个几十年,到那时,你老若是寂寞了,可以来寻我。”
“此话当真?”
“我骗谁都不敢骗您啊。”
“哈哈哈,你小子。”
林离笑得很开心,一旁的老黄牛也跟着哞了几声,倒是许久没见到对方这般开怀大笑了。
由此看来,林离是真的很喜欢顾盛酩这个后辈。
“哎,快吃吧,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
随后的时间,一老一少一黄牛,围着小小的桌子,吃着饭,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爷孙。
饭桌上,林离话很多,似乎是因为喝了点酒,整个人看起来满面红光,有了几分气血。
他们时而论道,时而扯八卦,聊着天南地北的话。
一旁的老牛吃饱后,就伏在地上,听他们两人聊天,时不时插上一嘴。
顾盛酩也从对方口中得知了这些年发生的大小事,听到已经过去十七年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担心顾盛安几人。
见他神色担忧,林离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你弟他们好着呢,活蹦乱跳的。”
“我知道,但我还是自责,没给他多留些后手。”
“怎么?当初你留下来的那一剑,还不够啊?”
林离喝了口酒,看向顾盛酩,眼中带着赞赏,继续说道:
“自那一剑后,几乎就没有强者还敢对他们出手。”
顾盛酩也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毕竟在他看来,顾盛安几乎是被逼着长大的。
他欠了对方很多,没有尽到一个兄长该尽的责任。
看着一脸苦涩的顾盛酩,林离笑着摇了摇头:
“为人兄长啊……”
他们就这样一直聊一直喝,直至深夜。
……
收拾好碗筷后,顾盛酩坐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星空。
这座小世界的夜空很美,和杏花村的一样,看着很清澈,星河璀璨。
于他而言,黄泉之行不过须臾一梦,十分短暂。
等他回过神来看,十七年的岁月长河中,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就像是不知不觉中,自己走过千遍万遍,时而徘徊不前,时而大步流星。
一念之间,自己的容貌浮现在脑海中。
虽然看起来更加成熟,但是却又像曾经的那个少年。
那双被因果浑浊了的眼睛,擦去了灰尘,重新有了光。
就连一缕气息,都显得充满生机,没了先前的厚重。
如果说先前的他是令人窒息的渊,那么现在的他,就是波涛汹涌的海。
——少了渊的厚重和压迫,多了海的壮阔与力量。
曾经那位意气风发的逐浪剑客,终于还是又回来了。
“要走了吗?”
一只枯瘦的手轻轻落在他肩膀上,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不知何时,林离已经来到他身后,
顾盛酩转身看向和蔼的老者,对方的笑容,不免让他想起来一些模糊的记忆。
大概四五岁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挖泥巴,一个老头牵着老牛来了,说是讨口水喝。
过去他也想过这人是谁,但始终想不起来那个老者的模样。
直到这一刻,在破妄之眼的帮助下,他才得以窥见过往记忆的一角。
于是,记忆中老者模糊的脸渐渐清晰,与眼前之人重合。
“林老,我们是不是真的见过?”
“想起来了?”
顾盛酩点了点头,说道:
“应该说,看清了。”
“圣人就是如此,只要不刻意显露,哪怕于人海中大大方方的行过,也无人能记得。”
林离笑了笑,看着顾盛酩的眼睛,有些惊讶:
“倒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从过往中寻得圣人真容。”
“嘿嘿。”
“你小子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老夫到现在都不敢确定,现在站在我身前的这个,究竟是不是本尊。”
闻言,顾盛酩笑着摇了摇头,认真道:
“就是本尊。”
“嘶,如果这个是本尊,那龙域千风州那处小世界里的,又是谁?”
“未来身。”
林离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究竟在计划什么?又是什么东西,能将你逼到如此境地。”
“一方面是为了挣脱因果的枷锁,另一方面,则是有人告诉我……”说到这,顾盛酩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林离闻言心中一惊:
“身为无尘之人,你命中不该有如此大劫。”
“林老,你知道彼岸吗?”
“你的意思是……”林离身为圣人,自然听过这个东西,也很清楚这个东西的恐怖。
顾盛酩点了点头,说道:
“没有人知道,彼岸为了抹杀我究竟做了什么,又会做什么。”
“之前差点死在彼岸的手中,让我更加确信了脑海中的想法,所以我必须尽快从因果业海中离开,不然会发生很恐怖的事。”
“业海,世间一切存在的映照,怎么会被不存在之力侵染!”
林离脸色大变,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整个龙辰大陆将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混乱。
“林老,我就直说吧,我的未来,并不是看不到,而是根本不存在,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被某种存在,从因果业海中彻底抹除。”
“未来的我,被困在了自己的因果中,或者说,只能在自己的因果中苟延残喘。”
“……”
林离知道对方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但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见他神色凝重,顾盛酩笑了笑,说道:
“林老,别这么沮丧,我这不是正在采取行动吗?并且还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如此重任压在你一个后辈身上,让我等圣人大帝情何以堪?”
林离没好气地说着,开始思考能联系上谁,看能不能帮顾盛酩做点什么。
顾盛酩难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心中一暖,然后认真地说道:
“林老,我从不是孤身一人。”
“你……”
“我身后有人,身前有光,这条无尽夜路,于我而言,并不寒凉。”
“看着吧,我会将所有人的故事,一笔一划写在天地间,见证你们的存在……我的存在。”
“……”
看着眼神坚毅的男子,林离终究还是释然的笑了。
——是啊,对方是集天地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顾盛酩,是来自世界之外的无尘之人……
是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终点。
“那老夫祝愿小友,此去一帆风顺,仙道荣昌!”
“待到满城春色,你我……人间再会!”
顾盛酩笑了笑,站起身朝对方恭敬一拜,又朝一旁的老黄牛拜了拜。
“二位前辈,再会!”
风吹过,等顾盛酩再次抬起头,已然身处荒山之外,身前再无那位和蔼老者的身影。
只有清脆的铃声与悠扬的笛声,于夜色中交织,渐渐远去。
此间种种,恍如黄粱一梦。
……
东域。
距离五阶秘境开启,已经过去了一整天的时间。
湖边的诸多长辈闭目养神,静静等待自家后辈从中归来。
按照以往的经验,五阶秘境一般会开启十六个时辰,也就是一天半左右,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就会结束。
此时,洛栖飘在湖面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光门。
不多时,一位长着脸上生有鱼鳞的青年来到它身旁。
“小栖,鳇前辈唤你回宫。”
“有什么急事吗?”
“前辈很担心你。”
“知道了。”
洛栖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那道光门,便朝湖底游去,眼中情绪不明。
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迅速跟了上去。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
“你要是无聊,我可以给你找些话本和留影石,一定比那个人族的有意思……”
“你监视我?”
青年皱了皱眉,回道:
“我这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人族大多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也看到了,为了机缘,他们甚至与同类自相残杀。”
洛栖眼神冰冷,带着怒火,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越界了,蓝季宁。”
“我……”
“就凭你们,也配教我做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少年话音落下,整个湖泊发出一阵轰鸣,掀起百米高的洪浪,湖内的威压极速上升。
唤作蓝季宁的青年脸色微变,连忙俯身认罪。
“是我逾越了,请您息怒。”
“呵!”
洛栖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恐怖的压强瞬间碾碎了对方。
轰——
沉闷的巨响自湖底传出,一团血雾缓缓升起,染红了湖面,夹杂着零零碎碎的血肉残渣。
“……洛栖,你做的过了,他是奉我命令去的。”
一道空灵的声音自湖底的洞穴中传出,空间微微扭曲,一个男子凭空出现。
“那我深感抱歉,鳇叔。”
洛栖看向眼前的男子,笑容显得有些冷,加上身边游离的碎肉,显得格外渗人。
“……”
男子轻叹一声,朝对方缓缓伸出手:
“束!”
嗡!!!
水流瞬间凝聚成无数锁链,将洛栖牢牢困住,后者也不挣扎,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对此它早已习惯,所谓的吉祥物,不过是男子为了保护它不被其他妖兽伤害,编造的谎言。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借助它的力量,镇压体内的诡异。
在被男子带入洞穴之前,洛栖转身看了眼上方,轻声道:
“再见了……”
——
此时,秘境内。
“你说什么!”
男子惊讶的声音惊起几只飞鸟。
此地直接可以用尸山血海来形容,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江辰坐在一块石头上,擦剑的动作一顿,看向一旁的水灵分身。
后者叹了口气,重新说道:
“湖底有一条巨大的鳇鱼,身上缠满黑灰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气息被束缚在对方身上,无法逸散。”
“鳇鱼,不就是这个湖泊的妖皇吗?”一旁的木灵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
“嘶……”
“昨天那傻人鱼叫对方鳇叔,难不成这小妖和这鳇鱼一起镇压了那个东西?”
突然,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子从土里冒出来,不偏不倚出现在江辰身前,来了个脸对脸。
后者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直接往后栽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
不等他说完,江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直接一巴掌呼在对方头上。
“说了多少次!别突然冒出来!”
“嗷!”
土灵揉了揉脑袋,委屈道:
“这不是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太兴奋了嘛……”
江辰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朝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土灵与大地的关系最为紧密,能从中获得一抹天地玄机,他的预感往往就是真相。
土里整理了一下思路,沉声道:
“据我了解,此湖的妖皇,也就是那条鳇鱼,十多年前还是附近一带兴风作浪的霸王。”
“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销声匿迹,加上水灵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染上了那些诡异的东西。”
“昨天那条腹黑人鱼也说了,它诞生的时间,刚好是十年前。”
“你的意思是……”
江辰眯了眯眼,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是什么好的猜测,眼神有些冰冷,杀意凛然。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鳇鱼依靠那个人鱼镇压体内的诡异,得以苟延残喘。”
“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傻人鱼还能自由自在跑出来,鳇鱼直接把它关起来不好吗?”
火灵也冒了出来,指出土灵这话的漏洞。
江辰也考虑到这点,但他还是相信土灵的话,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漏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
这时,精通医术和炼丹术的木灵再次开口:
“那条人鱼只有炼气境修为,却无法通过化形丹完整化形,很可能是因为「位格」太高”。
“位格……”
“嗯,我曾在《药经》中见过一个说法,一些先天生灵因为「位格」高于普通生灵,因此化形和修炼格外困难。”
“其中就有一个例子,说是有一条虫且,吃了几百年的灵药,还是没能化形,只有炼气境修为,实力却堪比妖王。”
“这样吗……”
江辰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样解释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洛栖的实力不弱不强,妖皇不能完全束缚对方,但肯定下了某种禁制,确保能掌控对方。
一想到那个少年人鱼要去帮一条已经腐烂了一半的鳇鱼疗伤,江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扫了眼这个残破的地方,转身朝秘境中心的出口飞去。
“大哥,你干嘛去?”
“救鱼。”
“哈?不要机缘了?”
“照你说的,那傻人鱼可比这些东西有用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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